
马雁凌 我的父亲是一位普通的林业工人,因为没有文化,不能看书看报,也不会打扑克、打麻将,和那个时代的许多林业工人一样,唯一的精神生活以及娱乐方式就是听广播、听收音机。他没有什么贵重之物,他一生唯一一件心爱之物是一架电唱机。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期,物资溃乏,林业工人的精神生活也很单调。一般家庭只能听广播喇叭,生活稍微宽裕的人家有收音机,在广播停止播音时,听收音机。那时,收音机、自行车、手表、缝纫机被人们称为四大件,谁家要是拥有这四大件是令人啧啧称道的。而电唱机却更是稀有之物,很多人别说没听过,就连见也未见过。 每逢父亲下班后,就等着听广播。如果没收到广播,就心神不宁。毕竟,广播是有时间限制的。后来,父亲买了一台凯歌牌收音机,摆在木箱子盖正中间,在收音机上还蒙了一块崭新的红布。有人去我家见了红布蒙着的收音机就说:“马师傅:你家供的什么神仙”父亲笑着说:“我啥神仙也不供,我这宝贝能让我高兴。” 父亲一有空就站在木箱子前调台,听自已喜欢的节目,有时甚至听到半夜。有时错过了自己要听的节目,懊恼不已,有时为了等到自己喜欢的节目,还要耐着性子听自己不喜欢的节目。渐渐地,他感到听收音机还是受限制。 1975年初春,一位朋友说伊春市某单位新进几台电唱机,通过内部人可买到。价格是75元。当时,父亲基本工资才55元;幸好母亲有工作,一家人才能维持温饱。父亲说:“别的先不买,攒两个月钱,买电唱机。”就这样,父亲带头省吃俭用两个月,花了75元钱买了一架电唱机。 当我把电唱机拎回来的那天,一趟房的邻居络绎不绝地来看稀奇,屋子里、院子里像演露天电影似的,挤满了人。那一刻,父亲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电唱机外壳像个小皮箱,大约50厘米见方,深蓝色,仿皮面,面上布满了凹凸的规则的花纹,很金贵,很上档次。掀开箱盖,两根小小的零件支住了箱盖,乳白色的电唱盘镶在箱子上,唱针也是乳白色的。望着人们期待的、好奇的眼神,我也有些激动。我按照广播电台的朋友教的程序,开始第一次播放。通上电源,拿出一张唱片,拿起唱针,放在唱盘的边缘;只见唱针开始在旋转的唱盘上滑动。当唱针接触到唱片的刹那,人们出奇地安静,只有歌声在回荡。那是一曲藏族歌唱家才旦卓玛演唱的《唱支山歌给党听》。 当时,只有塑料唱片,内容也只是八个样板戏以及那个时代的歌曲。于是,我四处收集唱片。一位朋友拿来几张老唱片:《王大妈爱和平》、山东吕剧《李二嫂改嫁》等。 那时,父亲刚刚退休,听电唱机成为他的休闲娱乐的主要内容。每天,劳作之余,父亲就会坐在长条板凳上,面对着放着电唱机的三屉桌,开始他每天雷打不动的听电唱机。 左邻右舍闲着没事的大人孩子,都会到我家来听唱片。若是夏天或春末秋初,可以开窗的季节,屋里坐不下,人们就拿小板凳坐在院子里、窗台上;父亲打开窗户,把电唱机声音开到最大音量,让一趟房乃至隔着道的邻居都能听见。那一刻,屋里院外响彻着嘹亮的歌声或戏剧声。 听常了,有些片断都深深地镌刻在脑海中,也会跟唱几段。有时,前后院的邻居还特意到我家来听电唱机,父亲把已经很干净的桌面再擦一遍,用一块柔软的布把电唱机里外擦一遍。再问来者:听哪段?有的听《沙家浜》,有的听《红灯记》。有的说你播啥我听啥。父亲轻轻把电唱片放在电唱盘上,再拿起电唱针,仔细放在唱片上,悦耳的声音就传出来了。 电唱机,成为父亲一生的心爱之物。给父亲以极大的精神享受,给我们全家乃至邻居带来极大的快乐。 后来,家里有了落地式收录机加电唱机,再后来,先后有了黑白电视机、彩色电视机,家里再也没有电唱机的声音了。可是,电唱机却常常在我的记忆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