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乡村人家。
□宋千寻 烟袋桥不是给走人的桥,而是给炊烟走路的桥。在我的老家房子是这样的:起脊的房子缮着河套的小叶樟草,黄泥巴抹墙,东西房檐可见出头的梁木,南北房檐则是出头的檩子。木窗木门宽窗台,唯一和东北普通民居有些许区别的是烟囱。东北大多的民居烟囱是在房顶上,你看见房顶就看见了烟囱。而我老家的烟囱是在房西半米左右落地而起。用土坯垒成直径大约一米左右粗粗圆圆的空心筒子,外抹黄泥。垒的形状是越往高处越收拢身腰,比地面部分苗条很多,到顶端收拢成妖娆女子身腰的程度,里面飘出婀娜袅袅的炊烟。地面上连接梯形烟囱和房内火炕烟道的是一小截空心土墙头,它就是烟袋桥。烟袋桥的那头连接着屋子里的火炕,火炕连着火灶,这是一套完备的走烟系统。 东北人最有意思,给它起名叫“烟袋桥”,词面意思可想而知,生动的比喻它像东北人抽的烟袋,烟袋锅里烧着烟丝,就像火灶里烧着柴火。细长的烟袋杆,就是烟袋桥。然后是烟袋嘴,那便是烟囱顶端。人的嘴巴一吸,烟袋锅里的烟丝烧得欢快。而天空这个魔力之唇用点微风一招呼,灶膛里的火忽忽地热烈起来,化作一缕缕炊烟奔向天空。 这节空心的“烟袋桥”还是我们农村孩子的“大马”,尽管小时候母亲就一遍遍告诫我们,“可不许去烟袋桥上祸害,它是空心的,弄塌了,看咋做饭。”可是顽劣的小孩子哪里管得这些,墙头也可以骑大马,但是两头没有马头和马尾,而烟袋桥夹在烟囱与房子中间,正好够两人骑在上面,再拿着一根柳棍,嘴里吆喝着“驾,驾,驾”,就跟骑着真的马儿一样。前面的人折腾累了,贴面抱着烟囱休息一会儿,后面的孩子声嘶力竭的喊叫也倦了,倚在西墙上,偃旗息鼓打个盹。没一会儿又是一阵喊叫,惹得一院子家禽跟着闹腾。屋子里纳鞋底的母亲实在受不了孩子们作闹,趿拉着鞋,拎起笤帚疙瘩就追了出来,骑大马的孩子早已跑得老远,只有孩子闹热了脱下的衣服还在烟袋桥上。像是挂在桥头的彩旗。没过一会儿,炊烟发出召唤孩子们吃饭的指令,烟袋桥上的衣服被回来吃饭的孩子捡回,烟袋桥上恢复了安宁。 小时候我问妈妈为什么烟囱要这样建?电视上的房子,人家烟囱都是在房顶的。我妈告诉我,咱们这用河套的草缮房子,烟囱放在房顶,如果风太大的天气,容易吸力过大,烟囱里带出火来,火星落在房顶可不得了,房子会失火的。烟囱离开房顶,这样的危险就可以减少。还有就是草缮的房子人不能总上去踩,一旦烟道和烟囱有堵塞的时候,来回在房顶折腾,不如架个梯子修理烟囱省事。是拆了扒了都好弄,而嵌在房子里烟囱就没这个便利。人类智慧总善于发现便捷的生活方式,来更好地管理生活。这样的房屋建筑模式一直持续到我十六岁,后来村里盖砖房的多起来,不再担心防火和烟囱不畅通的事,烟囱再次高高地耸立在房屋顶上,在蓝瓦红砖的房顶喷出袅袅炊烟,就像是俊俏的东北小媳妇妩媚地抽着烟袋,吐着烟圈,一片媚色。 故乡的烟袋桥永远地消逝在历史长河里,供我们思乡的人去追忆故乡的种种独特之处。前年我们这些年过半百的发小组织一起回乡,几位大哥围着老房子遗址转来转去,其中一个问我,你知道我们在找什么呢吗?我说我当然知道,找我们的大马,我们的桥。我们童年的岁月都是骑在烟袋桥上度过的。底下走着故乡的炊烟,上面驮着我们的童年。这几个当年出了名的嘎小子,如今已年过半百,听到此,不由得眼里泛起泪花,那是再也回不去的童年。 细思量,房西半米处的烟囱是我们这些离乡的游子,房子是家乡,火灶是母亲,而烟袋桥是一座桥,把游子和家乡紧紧地连接起来。母亲在那头轻轻地在火灶里添上一把柴,这炙热的情走过桥头,走上游子的心头,无论走多远,只要这道桥存在,故乡的游子就不会走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