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恒宝 民间有句俗语叫做“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听到这形象的比喻,便引起人们对剃头挑子这种传统老式物件的怀念。 当年的双城县有一个王孝子四屯(正黄旗四屯),其它大一点的屯子也是如此,剃头挑子是用扁担挑着,一头是长方凳,是凉的一头,凳腿间有三个抽屉,里边放着围布、刀、剪之类的工具;另一头是长圆笼,里面放一小火炉,是热的一头,上面放着一个大沿的黄铜盆,水总保持一定热度。下面三条腿,其中一条腿向上延伸成一个横杆,上面挂着蹭刀布和毛巾。 那些年一回老家,闲来无事,便到老柳树下凑热闹,和老少爷们唠闲嗑儿。正蓝旗二屯坐落在金兀术运粮河畔,河水从小村旁流过。村落古老,景色宜人,历史久远,民俗积淀深厚。 我来到老柳树下,浓荫密布,舒适凉爽。几个中年汉子在地里干完活不回家,躺下便呼呼大睡。抱小孩的小媳妇哼着催眠曲,孩子在母亲的怀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一帮小孩子这一堆那一块玩耍,翻跟头打把势嬉闹。老吕头背靠柳树,坐在两块摞起的大半截坯头上,似睡非睡,不时地摸着锃光瓦亮的光头。 老吕头眯缝着眼睛还是看见我了,他双眼一下子睁开了,蹲着搬一块自己坐的坯头放在对面,摆手让我坐下。我和老吕头面对面坐着,他打开了话匣子:“这年头,不管啥事都是瞎整一套,世道不变往哪儿跑。你就说剃头吧,我打小儿就叫剃头,现在倒好,整出个什么理发,一听硌拉巴生的。”他端起大茶缸子,浓茶已经沏好,先让我,而后咕咚咕咚喝了一气,美美地“嗨”了一声,抹着嘴巴说:“我脚跟脚剃完头,你看,后脑勺子这疙瘩愣是给刮出一道檩子,火刺燎地疼,再使点劲脑瓜皮就刮开了,一点不来玄。” 我满月的时候,是陈剃头匠给我剃的满月头。那咱有说道,剃满月头坏刀子,得或多或少赏俩钱。陈剃头匠不计较,有钱就给,没钱拉倒。我母亲没钱,陈剃头匠说:“他婶子,你别磨不开,坏刀子顶到天我多预备几把,等这孩子长大能挣钱了,给我打二斤酒喝就中。” 我记事的时候,邻居一个小弟弟小名叫留住,刚一会儿走路,谁看见谁说,这孩子单薄细两的(身体瘦弱),三级风都能刮倒。长到五六岁,算卦先生给他算了,说这孩子的魂儿让鬼勾走了,一连三年都要剃螺旋头,螺旋头能把魂儿旋回来,再也不走了。陈剃头匠小心翼翼地给留住剃螺旋头,他说不管算卦的是不是胡诌八扯,我就会剃个头,不能稀达马哈的,小孩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每年的春暖花开,陈剃头匠就挑着他那副挑子,晃晃悠悠地从正蓝旗头屯出发,来到二屯的老柳树下,两个屯子相距三里来地,二屯这个屯子大,交通方便,他来来回回一走就是二十多年。听老一辈人说,陈剃头匠的师傅范师傅也是头屯的,在这棵老柳树下剃头几十年。他们师徒二人和老柳树亲,和周围屯子的老少爷们亲,和脚下的黑土地亲。他们把老柳树当成了神树,老柳树多少年了没人说清楚。范师傅说:“我在老柳树下剃了好几十年头,病病殃殃的时候没有,和老少爷们唠嗑浑身熨作,周围屯子人好,老柳树也填活人啊!” 范师傅70多岁的时候,挑不动剃头挑子了,也剃不动头了。说来也怪,一不给别人剃头却有病了。他常爱说,我一辈子也没有个天灾病业,要是一倒下就是要完了,非体登不可。他病重躺在炕上,用颤微的声音对徒弟念叨:“我是命中注定吃剃头这碗饭。过去,剃头的、厨子、唱戏的、吹鼓手,都是下人。别管上人下人,都是人,人就要剃头。我跟剃头挑子打一辈子连连,这剃头挑子就是我给你留下的念想……”说完,范师傅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走了。 范师傅烧完头七,陈剃头匠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讲述他学艺经历:我17岁那年,师傅要选一个徒弟,说等他死了,这门手艺不能失传啊!兴许我也是剃头的命,师傅相中我了,登门来和我爹一合计,我爹立马让我跪下给师傅磕三个头。 陈剃头匠继承了师傅的剃头挑子,剃头地点依旧是二屯的老柳树下。村人一唠嗑常说:“真是啥师傅教啥徒弟,范师傅教的徒弟和他二样不差,你看用刀的架势,蹭刀的手法,剃出的头型,就是一个小范师傅!”有一回,陈剃头匠给大老黑剃头,这两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七拐八拐,左论右论地整成了亲家,大老黑说:“陈师傅,我二兄弟的老儿媳妇,不是你五姨的外孙女吗?咱俩是平辈,正经八百的亲家啊!亲家和亲家,就是不分里外拐的闹着玩。”陈剃头匠这个在一般人看来能说会道的人,在大老黑面前哑口无言了。 大老黑家住三屯,是头面人物,一提起他没有不知道的。二十来岁那咱,谁家有个红事白事,都请他去张罗。他嘴巧,还有事情头,会说里外话、来回话、大人话、小孩话,一套一套的,谁听谁开心。他到谁家张罗事情,人多百众的,能把一些帮忙的人摆布得理顺调阳。大老黑的一个叔伯嫂子说:“别看俺大小叔子长的黢黑,掉地下找不着,人都是各习一经啊。他这一辈子,是狗掀门帘子——就靠一张嘴。” 陈剃头匠给大老黑刮头,大老黑的嘴也不闲着:“我说陈师傅,赶明个有功夫,你挑着挑子到三屯去呗,屯子里一大帮长毛搭撒的老少爷们,够你剃一个礼拜的。我刚才来前儿碰见了吴寡妇,她眼巴巴等你去给她儿子剃头呢。”大老黑一扯屁儿,陈剃头匠就把刮刀掉过来,用刀柄点着大老黑的胳肢窝,大老黑痒痒的受不了,一个劲地说:“别闹,别闹,君子动口不动手。”大老黑眯缝着眼睛刚刚消停一会儿,噗嗤一声自己乐了。 陈剃头匠实在弹笼不了大老黑,他给大老黑的头刮得锃光瓦亮,头顶端却留下一撮花白头发,陈剃头匠拍拍大老黑说:“该上哪儿白话就去吧,剃完了。”大老黑站起来拿镜子一照,嬉皮笑脸地说:“我说陈师傅,这不是让我出洋相吗? 这些年来,我时常想起陈剃头匠和他那副剃头挑子,还有与剃头有关的趣人趣事。在我的印象中,剃头挑子旁摆放一个黄铜的剃头锅子,钉了几个疤。枣木的剃头凳子,折了半条腿,用坯头垫着,黑乎乎的蹭刀布已磨的精薄。然而,就是这副剃头挑子,给我留下了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