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垃圾堆上》 版画 沈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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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玉 废品不是垃圾,它不过是“放错了地方的财富”。废品被回收再一次证明它的价值,同时也证明收它的人的价值。 我搬家需要装东西,就到楼下那个废品收购点要了几个纸壳箱子。收购点老板热情地说给我找最好的纸壳箱用。这么多年来,我给他的纸壳箱多,而我用的时候少,况且我给他的不仅是纸壳箱,我家的废品我都会送给他们。我刚搬到这里时,这个废品收购点就在这儿,我十多年来与他们为邻,要搬走了还有些留恋和不舍。 我很清楚地记得,当年他们刚来到这里时,一家四口人,孩子很小,生活就以收购废品为主,有时候他们也出去捡废品。每天,年轻的夫妻带两个小孩儿,大的是女孩儿,小的是男孩儿,在楼下的一处空地收废品。他们把收来的废品就放在一处闲置公厕的杂物间里。晚间,他们一家人也住在公厕的杂物间内。两个小孩儿每天都在废品堆里爬来爬去,那些年废品堆是那俩孩子的儿童乐园。到了夏天的时候,就能看到忙乎了一天的两口子,一到天黑,就把孩子从废品堆上拽出来,按在大盆里洗澡,然后把他们放在那个杂物间里睡觉。后来,他们收废品的生意越来越好,废品收得越来越多,孩子也长大了,开始上学了,他们就在前楼租了一户人家的一室。他们一家人从杂物间搬到楼里住了。孩子放学写作业,吃饭,晚上睡觉,就在那一间屋子里。孩子们也不在废品堆里玩了,而是有了玩具,绒毛狗、芭比娃娃、玩具枪什么的都有。两口子的推车也换成了电动三轮车。他们每天的活计就是把收来的废品分类,整理,再卖到废品站去。他们忙时一天能收到一大车废品去卖。再后来,送废品的三轮车换成了大货车,男主人还开上了小轿车接送孩子。 我与收废品的人为邻不是第一次了。小的时候我家的邻居就有收废品的,那是真正的邻居。我小时候家在东山的平房住,一排平房住的多是上班的职工,有钢厂的,有矿上的,有纺织厂的,我父母也是上班的职工。但邻居里就有那么两户不是上班的,一户是挨着我家的黄大爷,他是个捡“破烂儿”的跑腿子。他住的是一间房,每天他都肩上横着条扁担,两个不小的竹筐担在两边。早上出去的时候筐是空的,晚上回来筐里装了捡来的“破烂儿”。黄大爷的形象今天还清晰可见,他每天回来,把筐一放,扁担往两个筐上一搭,就坐在门口抽口烟,他抽的是大烟袋,一到这时候我要是碰上了,都会跟他打招呼。那时候打招呼没有像现在的孩子会客气地问好,我一般都说黄大爷你回来了,他会笑着说回来了。我的父母从来没告诉我说跟那个捡破烂儿的少说话,也没告诉我说不好好学习长大了就得捡破烂儿。那时候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次饺子,但每次吃饺子,我妈都让我给黄大爷也送去一小碗儿。黄大爷每次接过热乎乎的饺子,都露出难得的笑容。我记得有一年六一儿童节,黄大爷给我买过一块花手绢儿。后来黄大爷说要回老家要卖房子,我家买下了他的一间房,他要多少钱母亲就给了多少钱,连价格都没跟他讲。黄大爷的那间房就是我长大后的“闺房”。还有个邻居是秦大爷,他家跟我家隔五六户人家,我去他家最勤,因为他家热闹。他们是一大家子山东人,估计是早年逃荒过来的。他们一家当时也是以捡破烂为生计,但他家不是什么都捡,他们专收捡工厂里用过的油腻腻、脏乎乎的各种布,回来后用热水烫,洗干净,晾干,一块块铺好,再一块块叠加平铺成一厚摞儿,最后卷起来打捆儿,再送去收购的地方换钱。我那时到秦大爷家经常做的就是帮他家收拾洗干净的布,然后跟秦大爷家的两个跟我同龄的女儿桂英、桂花一起把一块块布“铺捆儿”。那是我非常愿意干的活儿,我没觉得一块块颜色各异的布在我手里是破烂儿,就是到现在我回想起来也没觉得。那些年我真是帮他们家打了不少捆“破铺陈”。后来,我家在1982年住上了楼房,母亲把平房卖给了秦大爷家。从此以后,与秦大爷一家鲜少联系。就在今年初,有个老邻居建了个微信群,秦大爷家俩女儿也在群里,几十年没联系的人都联系上了。他们家早就不捡破布了。秦大爷91岁了还健在,俩女儿都过得挺好,早住上了楼房。聊起当年一起洗“破烂儿”的日子,都是童年的快乐时光。 搬到这里,我又遇见了似曾相识的收废品的一家人。他们就在我的楼头,我在楼上往下一望就能看见他们。这么多年来,我家的废纸箱和饮料瓶子等废品都送给他们了,他们要给我钱,但我没要过。我不要钱跟我富裕不富裕没关系,就是我再不富裕,我还有个楼房住,还有个稳定的收入,而他们开始时什么都没有,我除了能名正言顺地给他们些废品还能给他们什么?我觉得这是给他们尊严和人心。少来少去的废品我就从窗户扔给他们,有时我攒多了就叫他们上楼来取走。当我有事要用纸壳箱子时,他们就拿最好的给我用。闹市区里商店多,店主人把没用的包装箱都往他们这里送,他们的生意很红火,住的地方也从租一室变成了租三室的大房子了。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他们重复着一样的活计。我从没有问过他们姓氏名谁,只知道他们当初来自河南,是河南人。有一天,我发现他们家多了个小孩儿,我也没见那个女主人的肚子大要生孩子呀,哪来的小孩呢?后来知道那是他们捡的一个小女孩。我没有问人家是在哪儿捡的孩子,这样一个没人要的小女孩,能有个生存的地方总是好的。但后来我听说他们夫妻想让这个女孩将来给他们儿子当媳妇。 十多年的时间过去了,当年年轻的夫妻,男的已从小伙儿变成了“小老头儿”,女的也变成了中年妇女模样。大女儿像爸爸,出落得好看,细高个儿,亭亭玉立,就是皮肤有点黑,有十四五岁了,小时候在废品堆里玩的那股淘气劲儿不见了,走路总是低头像是要捡什么东西似的,放学后她会来帮父母干活。儿子像他妈妈,浓眉大眼,很精神,个子也高高的。河南夫妇重男轻女很明显,偏向男孩儿,这么多年来,尽管女儿挺能干活,我总是能听见他们数落女儿,而儿子穿得好,吃得好,却不怎么帮父母干活儿。而那个捡来的小女儿也长大了,只是越长越丑,大脑袋小细脖,一副苦瓜脸,还特别瘦,像是有病。我不知道是这对夫妻虐待了女孩儿,还是她天生就是这体质和命运,但我想长大后她是不会给他们儿子当媳妇了。 这些年不知他们靠收废品赚了多少钱,只知道他们想把赚来的钱攒起来,回老家盖房子用。老家那儿还有年迈的父母,他们说还得继续干,等老了就回老家去住,不在东北呆着了。男人的背驼了,女人也变老了,孩子们都长大了,我要搬走了。不知他们攒够在老家盖房子的钱没有,也不知他们的房子什么时候能盖起来。我想如果到孩子上大学,成家立业时,他们怎么也还得再干个十年八年的吧。 从小到大,收废品捡垃圾的人是我们常见的。我记得有这样一句话:废品不是垃圾,它不过是“放错了地方的财富”。财富人人想得到,但去废品里挖掘财富却不是每个人都能去做的一件事。在这个世上,有废了的人但没有废了的物,废品被回收再一次证明它的价值,同时也证明收它的人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