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栋

在军营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如同一坛陈年老酒、一壶清明春茶，清冽芳香，难以忘怀。

那时我在西南方向的一个小县城当兵。大年三十这天早上，每个连队饭后忙着过年的准备。说是准备，其实很简单，就是以连为单位组织捏蜡花、写对联、包饺子、开联欢会、吃饺子，新兵老兵在一起欢欢喜喜过大年。

这是我第一次远离父母在外过年，心里充满了兴奋和好奇。在连队通往营部一段南北长100米水泥路两侧，新兵班长给我们示范捏蜡花动作。班长用右手沾一下小桶里的凉水，五指微张，再用指尖沾少许加热融化蜡水，快速将手拿出冷却数秒，趁着余热并拢五指，在丁香树上随意选择一个枝条，将凝固于指尖上的蜡水顺势粘在枝条上，一朵栩栩如生、红灿如火的蜡花便傲雪绽放，仿佛春的花期而至。开始我们捏的蜡花不是走了形，就是被烫着了手，或是把蜡油溅到了作训服上或鞋上，笨手笨脚的样子不时引来阵阵笑声。动作娴熟后，可以随心所欲地捏，想捏几瓣就捏几瓣，想怎么好看就怎么捏。一节枝条上擎着一朵花、一团雪，如一首诗、一幅画，将春意喧嚣在营区角落里，把年的味道装点成为一幅蜡花傲雪迎春的画卷。蜡花与积雪相互辉映，捂热我们新兵思乡的心头。

捏完蜡花回到连队，我们新兵便奔向俱乐部参加写对联比赛。除了新兵与老兵、班与班的对抗外，还有“秀才”与“秀才”的挑战。这边，老兵抢先上场，挥笔泼墨，一幅“梅绽军营，枝头春意闹；雪洒边关，胸中豪气生”的对联开场，技压四方。那边，新兵“齐步正步跑步，皆为开春第一步；歌声笑声话声，都是新春喜庆声”的对联刚落笔，赢得了老兵、新兵满堂喝彩。这会儿，炊事班长拉开架势，挥笔写道：“三尺灶台，煎炒烹炸，美味佳肴五味飘香；一方案板，切拍剁削，主副食品一应俱有。”没等炊事班长将对联亮出，我们新兵班长挽起衣袖，研墨提笔：“山高水长，战士从戎家万里；文韬武略，报效祖国业千秋。”对联一出，全场叫好。在一旁观战的老兵连指导员坐不住了，急忙将文书推上场，但见文书提笔醮墨，一气呵成：“枕戈待旦，军魂安社稷；厉兵秣马，热血铸长城。”俱乐部墙壁上挂起一幅幅红对联，老兵个个身怀绝技，新兵人人下笔有神。年的味道浸润在墨香中。

饺子是年夜的絮语，是新春深情的祝福，过年吃饺子是连队最不可或缺、最热闹的传统课目。下午操课后，临时来队的家属早早地来到炊事班，摘菜、洗菜、切菜，调馅、和面、揉面，忙个不停。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与新兵老兵围拢在餐桌前，以空啤酒瓶、手榴弹把儿为工具，有说有笑地擀面皮、包饺子。

“今年咱们连队的饺子，按我们老家的传统习俗包。我把这枚硬币包到饺子里，咱连谁能吃到，谁就是最幸福的人。”连长家属的话音未落，整个炊事班沸腾了。连队干部、军嫂们和我们新兵老兵一起包饺子，效应不在于结果，在于过程。包的过程融进了真爱暖情。一样的饺子，不同的空间和地域。一样的包法，不同的亲人和口味。此时此刻，家仿佛就蕴含在眼前一个个包好的饺子里，新兵们眼圈红红的……

包完饺子后，连队开始组织会餐。一道道出自连队干部家属之手的地方特色菜，很快摆上餐桌。新兵与老兵，干部与军嫂，以水代酒，举杯祝福，祝福声久久飘荡在营区上空。

会餐一结束，俱乐部内连队联欢会拉开了序幕。年的味道飘荡在欢歌笑语里。随着军嫂第一个登台亮相，独唱、舞蹈、夫妻秀……节目表演了一个又一个，让新兵老兵拍红了手。那会儿，新兵登场亮相，演绎流行风；这会儿，老兵技压群芳，展露传统秀，土洋结合，精彩纷呈，高潮迭起。年的味道在响起的掌声中越拍越浓，在表演的节目中越走越近，使我们新兵忘了想家之苦、思亲之痛。

一串串灯笼映红了营区。晚上八点，连队的哨兵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看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此时，全团室外所有哨位，由干部正式上哨。干部过年站哨成了一条军营里不成文的铁律。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年的味道飘散在鞭炮炸出的硝烟味里。一盆盆热乎乎的饺子端上餐桌。随着“开饭”口令，全连百余名新兵老兵齐刷刷把手中的筷子伸向桌上的“目标”，那壮观的场面犹如冲锋向上的金戈铁马。大家一口一个饺子，吃得满嘴流油。

吃了半天，也没听到谁吃到了那个带硬币有福气的饺子。正当新兵老兵纳闷儿时，连长站起身说：“全团实弹射击考核，属一班功劳大，这小半盘饺子奖励给他们。”一班长看到盘里有一个又圆又大捏了花边印的饺子格外醒目，便把那小半盘饺子端到二班餐桌上。二班长端起饺子，放到了三班餐桌上，三班长将饺子放到了四班餐桌上……

“嫂子平时付出最多，也最辛苦，这盘饺子让嫂子来吃。”文书代表全连新兵老兵把那盘饺子推到了连长家属面前。连长家属满含热泪，把那盘饺子推到餐桌中间。连长站起身，把那盘饺子放到保温盒里：“今夜，指导员和一排长为祖国站哨守岁最辛苦，这饺子留给他俩吃最合适。”

万家灯火时，我为你守望。每每回忆在军营里过的第一个春节，总有一种温馨和责任溢满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