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媛

春节，起源于殷商时期年头岁尾的祭神祭祖活动，延绵不断，成为中国最盛大、最热闹、最重要的一个古老传统节日。春节是一个充满仪式感的节日，人们以盛大的仪式和热情为辞旧迎新忙碌着。

除了扫尘、赶年集、备年货、买年画、写春联、吃年夜饭、团圆守岁、拜年这些传统形式外，古人还有一个小小的风雅仪式——清供。清供由佛前供花发展而来，唐宋时期已成了文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盆景插花、时令水果、奇石文玩、书画彝器、文房四宝，都是养心的雅物，可以放置在案头，成为供观赏的物品摆设。

春节期间，人们多要登门拜年，互祝新春吉祥。这时室内的清供摆设不仅有祈福迎祥的寓意，更彰显房主人的志向与品位。除了室内陈设外，还会悬挂清供题材的绘画作品，用来美化环境。魏晋南北朝时期，春节又被称为岁朝（suìzhāo），因此这些与过年有关的节令画就被称为《岁朝图》或《岁朝清供图》。

今天能够见到这一题材最早的作品是北宋徽宗年间宫廷画家赵昌所绘，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岁朝图》。严格来说这是一幅“年画”，画面以石青填底，鲜艳明快、富丽堂皇，极具装饰效果。以朱砂、白粉、胭脂、石绿等色彩描绘了梅花、水仙、茶花、长春花及湖石。花团锦簇，铺天盖地，不留空白，浓艳的色彩，繁密的构图，营造出一种绮丽而热烈的氛围。

明清以来，岁朝清供已成为非常流行的绘画题材，文人墨客以此挥洒才情，寄托幽思，并结合生活中的民间喜乐，通过画中物品的名称谐音、民俗寓意、历史掌故等来表现一个美好的新年祝福。瓷瓶代表平安，荔枝代表吉利，白菜代表百财，鱼代表连年有余，柏枝、柿子和如意的组合表示百事如意。佛手表示多福多寿，石榴表示多子多孙。三只羊寓意三阳开泰，荷花寓意祥和，松枝寓意长寿，牡丹寓意富贵，梅花寓意着“雪里已知春信至”，水仙是花中雅客寓意吉祥，等等。这类绘画生动活泼、寓意深邃、雅俗共赏，给节日平添祥和喜庆的气氛。

清代每逢新春，宫廷画师们都要呈交《岁朝图》，以供皇室春节期间装饰点缀之需；皇亲贵胄、朝廷命官也以进画的形式，向皇帝恭贺新禧。甚至皇帝本人也会举办“开笔式”，率先绘制《岁朝图》，表达四海升平、风调雨顺的美好希冀。乾隆皇帝有数十幅这一题材的作品传世，并题有吉祥诗句，多钤“天地一家春”朱印一方。意大利传教士郎世宁除画有大量花卉与器物组合的清供图，还奉旨绘制尺幅巨大的《乾隆帝岁朝行乐图》，后宫庭园当中种植着青青翠竹、傲雪的梅花，陈设着怒放的盆花，摆放着博古彝器的架子。乾隆皇帝手持如意端坐在交椅上，目光投向怀里的小皇子，流露出慈祥的父爱。稍年长的子女们在旁侍立，一个皇子向他敬献寿桃，还有皇子在放爆竹，处处展现出其乐融融的皇室家庆场景。

到了近代，居巢、任伯年、吴昌硕、溥儒、黄宾虹、王雪涛、郭味蕖等许多著名画家也都画过“岁朝”性质的作品。尤其在齐白石的笔下，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平常之物：灯笼、鞭炮、酒壶、杯盏，皆入画面。《新喜》是齐白石93岁时的作品，造型简练生动，用笔老辣，妙趣横生，诗意盎然。白色瓷瓶中红梅枝干遒劲有力、花朵妩媚绽放。自然界中，梅、桃、杏等蔷薇科花卉以五瓣居多，也有重瓣、半重瓣的品种。但在岁朝类绘画中，梅花以五瓣画者为主，是以“五瓣”寓意“长寿”“富贵”“康宁”“好德”“善终”这五福；而且“五”居阳数之中，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更有非凡意味。画面中五瓣的梅花、随意摆放的五个柿子都有无尽吉祥的含义。龙纹的瓷壶配以两个小酒盅，增添了节日愉快酣畅的气氛。鞭炮入画，不落旧蹊，使人耳目一新，精神为之一振；不仅突破了文人绘画的清冷气息，还增添了情趣性，显示出了天真浪漫的童心。齐白石通过谐音、谐趣，在营造轻松欢庆氛围的同时，表达出了朴素美好的祈愿。

其实清供这一传统形式，千百年来早已深深浸润到我们的日常之中，在不经意之间装点着我们的生活，并且无处不在。人们都喜欢春节室内摆放一盆鲜花，增添节日气氛。尤其广州有“无花不成年”的说法，其迎春花市延续了百余年，至今依然人潮如流，热闹非凡，人们购买金桔、桃花、水仙等花卉植物，不仅燕闲清赏，还用来讨个好彩头。在我们平凡的生活当中，也处处暗含着小小的仪式，如水中盐，融汇在点滴之中。一株文竹，是亭亭玉立竹子的缩影，是“不可居无竹”的替代。水培的绿萝、铜钱草，在灵动水波的衬托下，是高洁无染的象征。一盘水果，是居家生活温馨惬意的表达。郑板桥有诗云，“寒家岁末无多事，插枝梅花便过年”，即使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仍然会在瓶子中插一枝塑料花，在窗台上用清水栽几株蒜苗。“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无须刻意，无须破费，心有所属，寄托于物，自有一种生活态度或情趣蕴含其中。这种小小的仪式感不仅是具体的、物质层面的行为，更多的是精神上的追求，是内心情感表达最直接的方式，是一种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

中华民族优良传统从历史深处滚滚涌来，是弥漫于现实空间的文化传承力量,更是深厚而绵延不绝的传递，是历史赋予现实的推动力。它滋润着我们的心灵，塑造着我们的生活。2021年的春节，也许很多人不能返乡与家人团聚，那就让我们追寻历史，用传统文化所提供的优雅情趣，面对明窗净几，煮一壶茶、酌一杯酒、吃一块蛋糕、赏一朵花、读一本书，发现珍惜眼前的美好与幸福，优雅艺术地度过这个不一样的新春，坚信所有的病痛都会被温暖的春天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