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书店的火车

□徐亚娟

在这座城市最冷的季节里,复兴号列车悄然而至,京哈高铁全线贯通。运行在这条线路上的列车承载了无数远行的梦想,复兴号列车让我的城市距离世界更近了,距离北京更近了。此时此刻,我想念的那座鲁迅书店,离我更近了。

北京距离我生活的城市1300公里,从高铁动车到普通列车到复兴号列车,从航空到公路客运到自驾行,如今的交通运行再无“道阻且长”,去北京足够迈出脚的理由也很多,比如出差培训,比如去看望那些人生路上一路领跑的师友,比如陪伴家人去打卡那些总也走不完的旅游景点,无论哪一个成为最终理由,在我的内心深处都保留一个轻易不愿与人分享的曲目,那就是,去一趟鲁迅书店。

2019年12月28日晚上9点,摄氏零下25度的严寒里,我登上了哈尔滨开往北京的列车。坐上一趟运行时间为11个小时的普通列车,夕发朝至,去北京,去鲁迅书店参加“戴乃迭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活动。

说来话也长,话也短。赵蘅是我喜欢的画家、学者,多年来读赵蘅老师的文章,读赵蘅老师的画,在她的笔下,熟识了她的百岁母亲杨苡,她的舅舅和舅妈,已故著名翻译家杨宪益、戴乃迭先生。是他们把《呼啸山庄》带给中国,是他们把《红楼梦》和《鲁迅全集》带给世界。在赵蘅老师的笔下,那些一个世纪以来闪烁在星空的大师们,就像我们尊敬的老邻居老朋友,他们生动质朴,他们在袅袅炊烟里家长里短谈笑风生。赵蘅老师用简洁的线条勾画出生活的云淡风轻,淡雅中洋溢着欢喜,欢喜中流淌着暖意。就是在这些文字和画作里,我幸会了深深敬仰的他们。

赵蘅老师在鲁迅书店为舅母戴乃迭先生举办“戴乃迭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这似乎是我期待了很久的一次活动。去那座山水阻隔时时遥望的鲁迅书店,见我仰慕的人,参加我倾心的活动,如此有幸,如此令人欣喜。就像祖上亲人值得纪念的日子,有一份通向天际尽头看不见摸不到却在心底里滑过的忧伤,有一份油然而生的肃然起敬,有一滴不知不觉间在心底而生含在眼角的泪,有一份无法述说也不宜描写却在不知不觉中打动自己的情愫。这样特殊的日子也是亲友重逢相互抚慰的日子,我们会在亲人跨越时空的注视中,在安放我们情感的那间朴素的书房里彼此拥抱传递我们文脉相连的关爱。

躺在火车硬卧车厢的下铺,一瞬间,我有些理不出来头绪,我不知道是因为期待拜见赵蘅老师才千里迢迢远赴北京,还是因为戴先生那双闪烁的大眼睛令我无比牵挂,或者就是因为想念阜城门内大街宫门口二条胡同里那座安静的像一间居家书房般的鲁迅书店。我还真是分辨不出来让我冒着严寒出行千里的动力到底是来自哪里,或者到底哪一份更多。

无论如何,冬日的鲁迅书店,我们重逢了。

令我惊喜的是,我和赵蘅老师几乎是一样的着装风格,她身着一件深红色毛衣外边搭了一件黑色外套,我是一件橘红色毛衣外边搭一件黑色的披肩。我们拥抱,我们彼此祝福,她亲切地在她的赠书上写下了“谢谢远道赶来!”

还是来时的那列火车,还是那个铺位,就着昏黄的灯光,我读完了赵蘅老师和母亲杨苡先生主编的那部《逝者如斯——杨宪益画传》,久久不眠。

2020年的11月8日,经历了刻骨铭心的庚子年的跌宕起伏,我和鲁迅书店再次重逢。坐火车中转北京的行程中,我把五个小时的停留时间留给了鲁迅书店。

青砖黛瓦一丛竹林,实木本色的木板上印刻着墨绿色的“鲁迅书店”四个字,宫门外二条鲁迅书店的门口,还是那么安静。

走进书店,不知道哪里还是感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就像久别重逢的老友,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听到了岁月深处传来的那声叹息,看到了斑驳光影间长在心上的皱纹。后来才知道这里更换了主人,好在我喜欢的那间鲁迅书店,不但气质没变,似乎更多了几分历经世事的从容。

书架还是那么不高不矮,即便是最上层的书我也似乎翘翘脚就能够拿到,即便最下层的书我也不需要费力蹲下去。案台上那些随手就能翻开的书,都是一副严肃的面孔,任凭你翻还是不翻看还是不看都是我本无我的淡然,并无其他店里常有的花枝招展迎宾般热烈。

从容安静地在窗前小坐片刻,院子里金黄的银杏叶飘落在窗前,身后的书架上还是那些书,是那些不需要费心去甄别,单单看到书名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会读完会谈谈感想的那些书。恍惚间,就会觉得这里也许就是先生曾经写作过的书斋,那凝重的气息分明还在,一直都在。

和相约赶来送行的友人坐在咖啡厅里,倚靠在书架上那些随手就可以翻阅的《鲁迅研究月刊》中间,我们聊起彼此烟熏火燎家长里短的日子。

胡同里路灯泛着昏黄的暖意,夜色掩盖了远处令我这外乡人眩晕的高楼大厦。距离书店300米的护国寺小吃店,那里的红豆粥和麻酱烧饼带给我实实在在的北京味道。

火车上,卧铺车厢的下铺,我打开了从鲁迅书店购买的《渡尽劫波——周氏三兄弟》这本书。

此时此刻,夜色中的鲁迅书店或许已经睡去,在我心里却始终亮着一盏灯。

本文图片为徐亚娟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