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宝三
费振刚先生走了,在老家辽阳,走完了他86年的人生历程。
多少年来,在北大中文系费先生是唯一一位大家可以直呼老费的教授。一是因为同其他老先生相比他要年轻得多;二是因为他多年做学生工作,心胸开阔,谦虚随和,待人敦厚,深得同学们拥戴。这些年来,我回北大差不多每次都能见到他,还曾特意到他府上神聊。毕业留校任教的同学不止一次对我说,费先生是担任系领导时间最长、人缘极好的老师。
记得刚入学不久,知道费老师也是东北人,我俩的师生关系自然近了一层。费振刚先生是《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国文学》卷撰稿人兼编委会委员,秦汉魏晋南北朝分类编写组副主编,他领衔撰写的《全汉赋校注》,极大推进了对汉赋的研究。1961年大学刚毕业的费振刚,就同他人合作,主编《中国文学史》,并获国家教委优秀教材特别奖。这部著作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红皮文学史,这位瘦瘦的助教由此而引人注目。
记得对新生进行入学教育,第一位给我们讲话的系领导就是这位费先生。他的语言表达能力不敢恭维,一件事说来说去生怕大家听不懂,所以给我们的印象是,茶壶煮饺子,越着急越倒不出来。
1970年初冬,为响应备战、备荒号召,北大组织全校师生进行千里拉练。我和费老师分在一个排,背着行李,沿怀柔、顺义、密云,奔延庆、八达岭,环北京绕了一大圈。我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常常躺在老乡家的土炕上,天南地北地唠嗑,一聊就是大半夜。我喜欢写诗,把自以为得意的拉练诗草念给他听。他听了之后,说了三句话:“感受尚深切,诗味不浓郁,表达欠含蓄。”关于诗的问题,我们时有争论,最终,我不得不承认,费老师总是对的。坦率真诚,直抒己见,这不是容易做到的。
我没有把时为中文系党总支书记的费老师当成领导,什么话都敢和他说,不设防,不怕抓辫子,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聊起系里的人和事,费老师和同学们没有师生之分,促膝畅谈,其乐融融。他说中文系有两大难,一是青年教师找对象难,条件不高,简明扼要:政治可靠,读书看报,自带饭票。尽管如此,人家一听是臭老九,还是免谈。二是结了婚生了孩子起名难,怎么起都不满意。费老师的孩子叫燕梅,在燕园出生,许多人一听其名便知其意,这之后起名就难了,不能土又不能洋,不能俗又不能晦涩。后来有人想出个办法,铺开一张报纸,让孩子用笔在报上点,点到哪个字,就用哪个字做名。听了费先生的一席话,我在系里逐一进行对号,还真是起单名的居多。研究语言文学的学者给孩子起名尚且顺其自然,何况众多的学生家长呢?我在哈尔滨市一个小学做过一次调查,六个年组,只有三个班没有重名的。
迎北大百年华诞之前,我曾和费老师通过一次长途电话,问问学校和系里的情况。得知校庆期间将举办规模宏大、硕学云集的“汉学研究国际会议”,中文系的林庚先生是会议顾问之一,袁行霈教授担任会议主席。接着费老师在电话里不无感慨地说,系里的老先生差不多都不在了,杨晦、王力、魏建功、吴组缃、朱德熙、川岛、王瑶、季镇淮……而吴小如、严家炎、陈贻焮、谢冕、孙玉石、马振方等诸先生,年纪最小的也过了花甲之年。在电话里,我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但愿人长久”,费先生几乎和我同时吟诵出下一句——“千里共婵娟”。
这些年来,知道先生有浓重的难以释怀的故乡情结,常回辽阳老家。他在老家走了,终于叶落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