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
阅读与写作密不可分。阅读是我生活中的常态,基本上以外国的文学、哲学、艺术书籍为主。我的阅读趣味,与大多数写作人一样,多偏于译介过来的外国书籍。上世纪80年代,我高中时代的阅读,基本上是中国古典文学,如《西游记》《唐诗三百首》之类,后来读《杨朔散文选》《骆驼祥子》等,因为写分行的诗歌,同时读订阅的《诗林》《星星诗刊》等。这种阅读状态是不自觉的,透露着时代与地域的局限性,也透露着我文学视野的局限性。上世纪90年代初的大学时代,阅读视野逐渐开阔,开始在大学图书馆里借阅外国文学名著和哲学书,如《堂吉诃德》《百年孤独》《悲剧的诞生》,还有一些外国诗歌选等。1993年大学毕业后,随写作自觉性的增强,对外国文学的喜爱和阅读陡然增加。这期间我开始大量地购买外国文学书籍,有闲钱就买,哲学类、艺术类也买。现在,我的阅读视野更加开阔,并且喜爱上了当代艺术和影像批评书籍。
书籍,在人类肉身更新换代的延续中,塑造着人类灵魂,它给后来者注入强劲的启蒙光辉。为了写作,我不断地购书,书像冬天的雪越积越厚。我感到寒冷,因为耗时的阅读,让每部书都变成幽暗的迷宫和陷阱。书的冷来自阅读的热,书的深来自阅读的浅,书的重来自阅读的轻,书的活来自阅读的死,书的长来自阅读的短。在书房里,即使做一个不断阅读的人,在书本里又能活多长时间?况且我这空空的头脑引导着沉睡的躯体,又沉沦于碌碌的白日梦里。这种焦虑感持续了一段时间,近五十岁时,它消失了。
现在我还在阅读,阅读和写作一样,属于自我的时间。我坐在小书房,静静地翻书,深入到一个纸世界。那些书籍,用文字囊括了一个写作者的肉身和灵魂,也囊括了人类历史上存在过却逝去的时空。它是一个有写作轨迹的人留下来的,首先是一本物质之书。诡异的是,那物质之书能不断地衍生,更新,有着更复杂的创世力量,全然又是一个十足的复杂灵魂,并且向未来不动声色地延宕。博尔赫斯曾用文字筑建了一部永远读不完且不重复的神奇世界——《沙之书》,或许,那就是它——文学经典。它平素静静地尘封着,但只要你打开,就像擦亮阿拉丁神灯一样,立刻充满了奇迹。
什么是经典?经典就是人类的希望和日出后的光芒,它引导着人类走向自由开阔之境。经典给人启迪,让人充满疑问,进而引发更深层的思考与追索。罗素说,这个世界的问题在于聪明人充满疑惑,而傻子们坚信不疑。这印证出,人是很盲目的,更多时被屁股决定而不是受制脑袋。原因很简单,人离不开自己的肉身。经典,它为人的肉身准备了灵魂。人类是和人类所写作的“经典”一起上升的。
文学的经典世界,是文学大师创造的道场,是热爱真善美的人类寻求的世界。是的,现实中我们的生命充满沉重、无奈与平庸,充满黑夜与迷途,但因经典,将会趋于生动、鲜活、明亮。阅读经典,我妄想从那个纸世界脱胎换骨地走出来。我打开那些书,走进大师所创造的世界中去,在那里喜怒哀乐,并且像修行一样沉浸其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罪与罚》里,为青年大学生拉斯科尔尼科夫最终找到了自我救赎的精神之路,同时也结束了我阅读中的纠结与黑暗。合上厚厚的大书时,我,还有那个叫做拉斯科尔尼科夫的“他者”,人性的曙光被文字冉冉点亮。艾略特在《荒原》里展示了种种现实绝境,那是现代社会和疯狂都市的绝境,是现代人精神荒原的绝境,艾略特在人类“向下的路途中”不断地寻找着“向上的道路”。
经典性写作,从终端来看,是每一位已经开始写作人的梦想。但面对自身的现实,做一名诚实的写作者或许比面对经典性写作更好。诚实的写作者,先是要面对自己内心,然后再面对他人和社会。这样,也许算一个写作的开始。我喜欢谢默斯·希尼的一句诗:“我写诗,是为了凝视自己,为了使黑暗发出回声。”写作何为呢?抛弃“高大上”的文字构建雄心,一个开始变得成熟的写作者,肯定会看见自己身体中黑暗的部分,也会看到不完整世界的真实不虚。他以现实主义的眼光介入自我和世界的冲突中。他的悲悯心摧毁了小自恋,却至此关注到半明半昧的众生。我认定,写作是一场自我救赎,自我修行活动。通过写作,我走出无意识的我,走出小我,走出过度自我的写作,进而开始有一个大我,去关照更开敞的世界。
经典,让世界的文化在交融中丰厚。中国知识界,从晚清,从新文化运动开始一直对外国文学和其它类典籍进行着大量的译介,这与中国逐渐放眼世界的格局关联。鲁迅强调过“拿来主义”,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上世纪80年代,国家不断对外开放的语境,更给国人提供了开阔的丰厚的各尽所需的阅读资源。如果谈创作,从作家的求知欲和写作成果来说,先锋小说可谓觅得写作的一些真谛。阅读外国典籍也是一样,在本土的传统背景中,打量外来典籍中的世界,会塑造更加全面的认知空间和思考方式。一位作家的广度和深度,除了来源于实践,与阅读密不可分。至于关注点的不同,肯定会产生不同的创作暗道和写作秘密,它与作家个人的喜好和气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