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人类什么样?

《未来人类》 [美] 斯考特·所罗门著 / 郭怿暄译 后浪丨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 2021-5

□乐倚萍

科幻作品中,发生在未来世界的故事总让人津津乐道:后现代建筑拔地而起、高科技装备比比皆是、人类足迹遍及今日无法企及的寰宇,更有与外星物种或敌或友的互动……在这些故事里,我们惟独很少谈论自己,未来的人类,依然会是今日人类的翻版吗?

演化生物学家斯考特·所罗门在《未来人类》一书中,以科学家的视野讨论了我们物种的未来。其实,关于人类是否还在演化,学术界历来有两种声音:支持者如20世纪最具影响力的生物学家之一西奥多修斯·杜布赞斯基就指出,人类的演化还在继续;持有相反意见者则认为人类已停止演化。虽然后一种观点更符合我们对标老祖宗的生活经验,但所罗门说,如果我们专注于“演化”的科学定义,不得不承认演化始终在发生,“从上一代到下一代中某个性状的常见程度,或是编码该性状的基因发生的任何改变都可算作演化”。这也合乎我们的经验,譬如当代青年中的高个子比父辈多,或是孩子具备与父母不同的表征。只是演化在微生物或是繁殖时间短、频率高的小型生物中发生的速度快,易于被观察到——像是细菌产生了耐药性;而大型生物的演化则因代间间隔较长发生得缓慢,易被忽略。既然在缓慢地演化,那么假以时日,未来人类极有可能跟今天的我们大不相同。设想未来人类的面目是个有趣的思想实验。本书便是围绕这个目标搭建想象的思路。

作为一个科学家,所罗门还是以科学工具和统计数据为依据,展开延伸,并非漫无边际的畅想。自从有了基因检测的工具,科学家发现了许多疾病和基因的关系,破解造物的奥秘似乎指日可待,未来人类是否有望摆脱病痛呢?其实理解基因没那么简单,基因的优劣不能轻下判断。最有名的例子就是镰状细胞等位基因了,该基因突变会导致镰状细胞贫血,易被归结成有害的基因,所幸在整个人群中的携带比例并不高。可是在某些疟疾高发地区,该基因很常见。研究发现,它能降低疟疾的发病率, 相比于高致死率的感染性疾病,自然选择反而倾向于该基因突变,尤其是携带该等位基因的杂合子,既不会表现出贫血,又有对疟疾的天然免疫力,是在特定地区的生存优势,他们留下的后代也会更多。类似的,许多和疾病相关的基因也是演化的产物,曾经或者正在其他环境下发挥优势。对未来人类而言,怎样的基因更具生存优势,或要参考具体的生存环境和技术水平:是特定的感染性疾病肆虐更具威胁,还是心血管疾病、癌症、糖尿病等“现代病”更致死?这将决定人类的演化方向。

除了自然的生存环境,人为营造的社会、文化环境也会影响人类的演化。环肥燕瘦,各有所爱,但撇开个人喜好,人的高矮胖瘦竟然也在演化。书中提到一项研究:随着人口转变的发生——即女性平均生育年龄推迟——自然选择曾经偏向个子较矮、体重偏重的女性,现在更青睐个子较高、体型偏瘦的女性。倘说早育和多子曾是生存优势(未工业化的群落至今如此),工业化人群对这种选择产生的应答可视作文化与自然的博弈。随之而来的还有“祖母假说”,女性在绝经期后仍能生存很久,这在其他动物中是罕见的。过去,人们普遍相信,祖母对孙辈付出的照料和她们分享的人生经验是她们对群体生存的巨大贡献,这是绝经演化的动力。然而在工业化社会中,祖孙间的接触随居住距离增加而减少,祖母的位置已不同于往日,或许需要建立起新的演化模型。

解释人类自身的演化已经够复杂了,还有许多小伙伴在陪伴我们一起演化,那就是和我们朝夕共存的微生物。对微生物的观念在不断转变中,从混沌不知到防微杜渐,今天我们不仅知道要慎用抗生素,还出现了许多新兴的疗法和健康建议,譬如对粪便微生物的移植、过敏患者的益生菌疗法等等。对幽门螺杆菌的研究颇具代表性:科学家发现了幽门螺杆菌与胃溃疡的相关性,将之定性为需要杀灭的坏细菌。当时支持这一主张的生物学家马丁·布莱泽还提出了它和胃癌的关联。然而布莱泽后来发现,幽门螺杆菌对胃酸的调节作用可以预防食道癌,从而改旗易帜,投身到对微生物益处的研究中。他在科普作品《消失的微生物》中揭示,种种随抗生素滥用滋生的现代病,其实应该转而向我们的老朋友细菌求解。奇妙的是,我们的微生物组是动态变化的,几天就能改变组成,彼此无间的协作或将帮助我们更好地应对不同环境,学会与其和谐相处将造就未来更健康的人类。

看似是在被自然环境、社会文化和微生物群落“包围”的渺小个体,我们被推上了演化之路,但我们也不被动。在这个高度联结的世界,人类的活动轨迹、迁移速度快得惊人,应对的环境瞬息万变,面临的挑战各有奇招,难怪许多科学家都不愿意替未来的人类做预测。所罗门所谓的预测,是在向我们展现演化的图景:变化带来了无穷可能性,人类自会和今日不同,但更可期待者,是洞察我们的身体透露的健康讯息、不为繁衍束缚地自由选择伴侣、召集微生物小伙伴共同解决问题、构建和谐的社会和家庭关系、探索乃至移民无垠的新星球……这些可能性里蕴藏多少精彩的故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