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谊的“钢铁”见证

□孙宝镛

最近,翻出一张六十多年前的照片。画面很简单,一站一蹲两只北极熊。它背面的文字让我的思绪瞬间回到那段难忘的跨国友谊当中:“尼娜·奥尔洛娃赠予孙宝镛,1958年”。

1955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辽宁省实验中学高中部。从高二开始,我担任了班级的学习委员和俄语课代表。

高二下学期,我能够翻译一些简单句子时,我们的俄语老师沈辉给我介绍了一位苏联“笔友”,莫斯科中学生尼娜·奥尔洛娃。我们通信的内容非常简单。但我仍需抱着字典,占用好几节自习时间,才能读完一封信。写一封信更是需要好几天。尽管如此,我仍乐此不疲。令我骄傲的是那写着流畅俄文的漂亮信封,吸引了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随着交流深入,尼娜的信封里多了些内容:照片,明信片,有时还有小手绢,甚至还有硬币。

那时《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有一句话非常流行: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他临死的时候,能够说,我把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人生最宝贵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奋斗。我想用俄语把这句名言背下来,就给尼娜写信说:“保尔有段名言:‘当一个人回首往事时……’,能告诉我全句吗?”我只翻译了最好翻译的那个短句。我不敢肯定她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但她一定知道我说的是保尔。

约一个月后,有人喊道:“孙宝镛,收发室有你的邮包。”我急忙赶到收发室,果然有一个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邮包,飘逸隽美的字迹告诉我,那是尼娜寄来的。回到教室,找来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揭下包装,露出了一本精装的书,灰色的硬质封面,覆盖着布纹。这应该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查字典,证实了我的猜测。我的那种兴奋、骄傲无以言表。

我马上开始读——不,是“啃”这本书。翻开一页,面熟的词不超过百分之二十。大部分词都得翻字典。字典很小,很多词的意思要靠推测。最后,我没有完全读懂任何一页。至于那句名言,我也根本没有找到。

高中毕业以后,因为年代久远,这些往来信件和照片,大多找不到了,只剩下这张“双熊图”。

弹指间六十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为一个耄耋老翁。我始终怀念这段短暂的异国友谊。遗憾的是,那些信封都不在了,我无法再和尼娜联系。为了这份怀念,我经常唱起当年曾经让我陶醉的俄文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喀秋莎》《红梅花开》《伏尔加纤夫曲》《山楂树》……还参加了沈阳小有名气的喀秋莎俄语合唱团,成了团里最老的歌者。

2016年,合唱团组织一次俄罗斯旅游,目的地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出发前,我狂补了一个多月的俄语,脑子里每天都是俄罗斯。不好意思地说,我做过一个白日梦:一天,我眼前突然出现一位深目高鼻的美少女,笑着对我说:我是尼娜。我正在考虑是握手还是拥抱的时候,她消失了。

在涅瓦河的游船上,几位俄罗斯演员为我们表演俄罗斯歌舞。团里真正会俄语的,只有一位沈阳大学教俄语的马教授。不客气地说,我算得上是矬子里的大个。简单的对话还可以,但与同行的俄罗斯演员深入交流,就无法做到了。这时,一位团友低声哼起来《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声音由低婉渐转高亢,由羞怯变为自信。船上的手风琴手立刻跟上伴奏。几十个不相识的人,用母语和外语齐声高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整个船舱都在震荡。我忘记眼里的热泪,忘记自己声音的粗犷,毫无顾忌地放开喉咙,一首接着一首。会唱的有限的几首唱完了,再唱第二遍。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眼前的两位俄罗斯女子,她们就是尼娜。

(作者为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