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壹驰
猛然看见天上一轮明月。
月亮会严格遵守着节律升起,哪怕它不倒映在我的眼里。抬头与否,无所谓。日历一页一页消瘦到八月底,尽管我尽全力去使时光丰腴。挽留与否,无所谓。
一段客观必然存在的时间,其间发生了什么,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日子仿佛被精明的贼偷走,徒留一片雪落后似的空白,和空白里一个赧然的我。
我因时光飞逝而惭愧,这长着翅膀的指针,我尽力去抓了,可无奈它太过狡猾,稍一不留神,就飞进大片的浓雾里,身影逐渐化为浓雾的养分。等再想回头望时,却发现浓雾根本望不清。未来得及惋惜,时间的鸥鸟又重新扑扇着翅膀溜走了。新的浓雾带着新的遗憾滚滚袭来,不可捉摸,如此厚重,推着我,向前,向前。
不知道向前的尽头是哪里,但我知道向前一定有一个尽头——一知半解带来恐惧,半瓶水的深刻使人痛苦。我在惶恐。
还年轻,还很有底气,觉得与世界的搏斗还长着呢,不为死亡而惶恐,但惶恐依然无处不在。为离别而惶恐,哪怕知道离别是必然的,离别后的重逢也是必然的,但依旧惶恐。
其实觉得离别和睡眠一样,是死亡的演习。重逢和苏醒,是演习的结束、生活的开始。知道演习会有结束,但很多事情,是不受控制的。某种时刻,比如像这样离别前的时分,我的理智就一定已经随着我的时间出逃了。愁绪如周围的夜色,不浓不淡,不近不远,但存在,且显眼。
总想给凡事找个原因。想了又想,得出个答案:哀愁是灵魂不愿离别的信号。在一个环境呆久了,灵魂就会扎根。根深了,待离别时就需要连根拔起,痛。这根系往往又被些名为“爱”的丝线束缚住,扯断线,痛的是两端。于是原本的痛上再加一层,便更难捱了,仿佛赤裸着在晚秋的凌晨里站着,任寒雾铺天盖地笼罩,缓慢又寂静地攻破防线,冻到骨子里。难过的日子其实不在离别时,也不在离别后,恰恰就是将走未走的离别前。眼看着离别的日期随着太阳一点点临近,心却跟着月亮一点点没在云里了。
莫名想起刚回来时在上海隔离的日子。酒店离机场很近,窗外的飞机来了又落。多少离别,多少重逢,随着飞机,直上云霄。离得那样远,连飞机里那么多的离别与重逢都看起来小小的。而愁绪呢,或许是因为多且源源不断,于是被抛在身后,拉成笔直的线,如同一句写得并不好的现代诗,好久才散。
遍历世事的飞机在天上画着离愁,突然想起,我也曾是其中一员,我将又是其中一员,我还会是其中一员。重逢之后是离别,但离别之后又将是重逢。此消彼长,一片和谐。
飞机飞走了,过了一会,线也散了。蛮干净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