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

□张林

许启发是一名教师。

他没有惊天动地的工作业绩,头顶上也没有什么耀眼的光环,诸如学科带头人、教学能手、骨干教师……捉襟见肘的家境,常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在承担全部家务的老伴面前,他显得着实有些窝囊,他特惧内,多半是因为他的理亏(说“里亏”更确切些)。他头发稀疏而花白,门牙也经不住岁月的考验,过早地老掉,开口说话都漏风,吐出的字都不够掷地有声。只因他工作特别认真负责,许多年来,校长一直把学校最繁琐的后勤工作交给他。单位同事都称他许主任,其实只是个习惯称呼而已,中心校才不承认呢。班子成员里没有他,领导研究事没他插嘴的分儿,他整天任凭领导吩咐。

他是个闲不住的人。除了做好领导交给的工作外,他还会经常在校园里转转。他总能找到自己能做的事。花坛里长草了他去薅,操场上的杂物他去捡,学生落在运动场上的衣物他去物归原主,班级里破损的桌凳他去修,墙壁上的“秃疮”他去擦……他老眼昏花,有些近视,可他的眼里总能看到该做的活儿。清晨,他第一个进入工作岗位;黄昏,他最后一个离开心爱的校园。每天每天,学校的学生、老师和校领导都能最先见到他忙忙碌碌的身影。他爱校如家,学生们知道,老师们知道,校领导们知道,校园里的一草一木知道。

他没有文凭,也没多高的文化,从当老师的那天起,他就没教过课,可他有当过几年小学校长的骄傲历史。当年,他的无私忘我和认真负责有口皆碑。

他不教课,可是学生考好了,他特高兴;学生病了,他又比谁都着急。在中学负责后勤工作时,一天晚上,他值班,在校住宿的毕业班学生张海霞病了,他去医院开了药让其吃下后,便找辆自行车把她送回家,回到单位都下半夜了。第二天,他放心不下,又去了这个学生家,听学生家长讲,孩子得服汤药。他跟学生家长讲,汤药我在学校给熬,让孩子坚持上学,快中考了不能耽误孩子复习备考。就这样,他一面忙工作,一面为张海霞熬汤药。张海霞的病渐渐好了,张海霞的家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说:“许老师,孩子交给你,我们做学生家长的一百个放心啊!”许启发老师就是这样,工作上从来不考虑分内分外。

许启发虽然因为没文凭,近40年教龄还一直是中教初级职称,但他从不抱怨,他不觉得照别人矮半头,他仍然一如既往地工作着。他用他无私的爱,温暖人心;他用他的执着和满腔热忱,激励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在他56岁那年,政策照顾,如身体有病,可以病退,组织上还给安排一个孩子进教师队伍,算是接班,工资不少拿一分。那一年他所在的镇,退下来7人,他说他没病,他说他要干到正常退休。转年,国家取消了退休接班的说法,他的儿子抱怨,一些熟悉他的人都说他老糊涂,他说,那是国家政策,没办法,我没病,我不能谎称自己有病钻国家政策的空子,我要正常退休,我要光荣退休。

他到底还是光荣退休了,手续也办了,可校领导不愿意放他走,劝他在中学再帮几年,他也就留了下来,分管学校的食堂工作。只干活不拿额外工资的他,仍未改从前的认真负责。记得一次,单位里一名老师找到他,说给住宿的孩子拿的白面有点黑,让他通融一下,他说那不行,这涉及上百家孩子的伙食质量问题,这名老师见他太死性,和他吵吵起来,都闹到校长那里去了,最终当然还是把黑面给退了回去。许启发就是这样,退休前和退休后都一个样,没任何改变。

可就在他63岁的那年暑假,学校教室的铁皮盖被大风掀掉,他接到校长的通知来学校处理。不知是他走急了,还是身体实在有病,在他刚要登梯子上房时,突然眼前一黑摔倒在地。送到医院检查,他已是肝癌晚期。这个平凡而普通的生命,在深秋的一个清晨走到了尽头,就像一片随风飘下的叶子。

那天,送他的人群黑压压一片,有他生前的同事和校领导,也有学生和学生家长,大家要送他最后一程。悼词写着什么大家没听到,哀乐从哪儿飘来大家没听到,只是听任奔涌的泪水顺着面颊流下,打湿了衣襟,也打湿了脚下的这片沃土。许启发需要休息了,他太累了。那稀疏而花白的头发,仿佛随风抖动着,就像一朵成熟的蒲公英,飘飞在瑟瑟的秋风中。

他的生命太短暂了,刚退休,还在学校兼职,虚岁才63岁。他的生命,没有什么波澜,更没有什么让人艳羡的。许启发是一个普通教师,他更是一个好人。在学生和老师们的心中,他就是一面鲜红的旗帜,一座不朽的丰碑。

参加完许启发的葬礼,已是下午两点。枯黄的叶子,随着阵阵秋风飘落,就如同许启发留在校园里的脚印,在大地这篇稿纸上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