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超

黄小峰《古画新品录——一部眼睛的历史》别出机杼，能满足观者对中国画的各种好奇，视角新颖，解说通俗晓畅。全书重视挖掘解读古画的内容与形式、象征与隐义。作者以独特的观看视角，引导读者提出自己的疑问，然后面向问题寻找答案。

这部有趣的书着重捕捉古画藏着的细节，通过深究局部的处理来搜微妙的意义。作者的选择首要遵从“一些新的刺激”“激发新的问题”。当然，他最想突出的是自己的眼光，也就是明月直入般的直观感受。

中国古代绘画是古代文化的重要构成部分，藏着丰富的宇宙奥秘和人生故事。中国画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却始终洋溢着无限的生气，在斯人已逝的千百年之后，顾恺之、阎立本、黄公望、徐渭、唐寅、张择端、八大山人等丹青妙手各怀其技而流传后世。进入一幅中国画，既简单又困难。简单的是你可以不需要任何专业基础，可以领略王希孟《千里江山图》的形胜、韵致，也能获悉张择端五米长卷《清明上河图》描绘的东京（今开封）繁荣景象；当然也有欣赏上的困难，诸如贯休擅画“状貌古野”的罗汉，满幅展示的都是人像而留白甚少，这种冲破经验真实的处理，与他临济禅印心法物我一体；再如，八大山人《山水鱼鸟图册》里的作品令人费解，有的画作呈现的是鱼和鸟的结合体，带给观者强烈的奇异感。

走近中国绘画的方式有很多，如何能有效理解这项神圣的艺术实践呢？黄小峰新近出版的《古画新品录——一部眼睛的历史》别出机杼，能满足观者对中国画的各种好奇，视角新颖，解说通俗晓畅。在多年的深耕细作之后，黄小峰宣称——可千万别误以为看一幅古画需要这么多的前提。理论上讲，只要带着自己的眼睛就行。作为专业解读，黄小峰在书中突出对古画的价值判断。中国古代文士在创作时，既参同造化，也注重心境传达。他从画家的精神个性出发，展现他的人生经历，知人论世的路数虽然古老，但选择后的细节切入，是了解画家画作最佳的选择之一。比如，八大山人中期风格开始，画风从早期的中规中矩转为出人意表的怪异笔墨，《安晚帖》的八哥之眼让人观后心里一震，觉得一种格格不入的精神充盈在画作之间。同理，牧溪的《叭叭鸟图》里怒目圆睁的八哥也带着视觉指示，“八哥的姿态，究竟是在打盹，是在整理羽毛，还是在沉思？”黄小峰对古代画家心中的悲苦鞠一捧泪，认为斯世荒野的人们，终归可以寄身于艺术世界里。

“留存至今的古代绘画，往往都有重重迷雾，今天看来，有如雾里看花。”黄小峰深知这一点，依据多年来在中央美术学院讲授中国艺术史的经验，深入浅出地向学生们介绍中国画的风格演进、精神之路。他的这部新书采取的是以点带面的漫游方式，围绕35幅作品涉及的皇宫、市井、生灵、山水、历史、眼睛、身体等漫游其间，解读古画的内容与形式、象征与隐义。他首先注重观看的视角，引导读者在凝视中国画的时空里提出自己的疑问，然后面向问题寻找答案，从而挖掘出古画里深藏着的“耳目一新”。在解读中，黄小峰尤重捕捉古画藏着的细节，通过深究局部的处理来搜微妙的意义。创作一幅作品，是一个发现意义、涌现情思、诉诸技法的过程；而解读一部作品，也需要敞开襟抱，在线条勾画、皴染布局之间思索，领略优秀画作凝聚的思想与敞开的美。

在漫长的绘画历史中爬梳，黄小峰既向读者介绍古画中的“珍珠”，也选艺术史上的“遗珠”，他的选择首要遵从“一些新的刺激”“激发新的问题”。当然，他最想突出的是自己的眼光，也就是直观的感受。他强调要用“细读”和“超细读”作为阅读的一种方法，还特别在意阅读古画时做到深入“视觉情境”。比如，他从虚实关系入手，对北宋画家李公麟《五马图》展开分析，紧紧揪住“李公麟为何要画这五匹马？为谁所画？五匹骏马究竟具有怎样的含义？”黄小峰考察了史实，通过历史与作品描绘的比对，翻检出一个事实——“五匹马中有两匹与史实不符，一匹没来过开封，另一匹可能根本就不存在，另外三匹同样值得怀疑。”接下来，他用一根针挖一口井的功夫，将图中的马与皇宫的养马情况相对照，尤其从视觉情境深入发问，论证得出李公麟画作透露着郁郁不得志的情绪。

黄小峰在书中不断发现“是”，认真探讨“不是”和“所是”，注重发掘事物之间的联系。宋徽宗的《祥龙石图》创作意图是什么？黄小峰如做侦探推理，将祥龙石、枇杷、石菖蒲联合起来，展现以奇石为核心的多种景观，环环相扣分析祥龙石所占据的空间、顶部的平台、盆景中的石菖蒲各自的含义，得出“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更大的祥瑞景观”的结论，观点的逐步生成可谓抽丝剥茧。在“身体”一辑，黄小峰对《浴婴图》《岁朝图》《蕉林午睡图》《农闲平话图》的介绍突出的是“心像”，力争摄取事物的本质。浪游者、颠狂者也好，名士也罢，哪怕是贩夫走卒，无不重视肉身！黄小峰越过中国人羞怯内敛的迷障，以洗澡、乘凉等赤身的细节展现生命的瞬间感受，以形写神，并达到了形神完足。热爱肉体是读者近距离领悟世界的有效途径，黄小峰认为这几幅画作饱含感性的迷醉和崇尚，其意在崇尚身体和精神的同步升华。

全书的介绍语言平白朴素，有时端肃，有时调侃，不抖佶屈聱牙的专业术语，也不使用吓人的板结理论。一部450页的厚重之书，读起来津津有味，让人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