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纬之间 纵横捭阖

《北纬四十度》读札

《北纬四十度》 陈福民/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1年8月

□孙戈

《北纬四十度》8月份面世,遂引起广泛关注。相较于“文化大散文”之说,我更认可其“大历史叙事”的定位。

《北纬四十度》是一条线,串联起北京、敦煌、首尔、波尔多、雅典、马德里、伊斯坦布尔、安卡拉、盐湖城、华盛顿、纽约、费城等众多世界名城,它们布局于此纬度,既非偶然,也非巧合。这条线有着丰富的供养人类生息繁衍的山川沃土,一定是定居人群反复劳作,精心比较,经历了生与死的代价,或占卜天象、或阴阳合气,最终安居下来,成为了人类文明的交汇带。

巍峨的长城,以北纬四十度这条纬线为横轴,绵延万里,生生不息。是中原定居文化与北方游牧习俗战争、博弈、和亲、融合的见证,是中国历史上南疆北望、中原定居文明的生命线。

《北纬四十度》是一面明镜。映照出2000多年来中国王朝的兴衰更替,定居民族掘土开渠,男耕女织;游牧民族骏马辽疆,奔放坚韧。旷野群山峥嵘岁月,绘制出了一幅雄浑厚重的江山锦绣。

《北纬四十度》不仅仅是一个地理概念,不仅仅展示历史知识。它从地理的概念出发,揭示出汉代以来朝代与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冲突,揭示了王室情仇、分分合合的历史轨迹,勘误了许多诸如《史记》《后汉书》的疑点,用现代词汇解读生涩难懂的古代文献,给人启迪,容人反思。

初中地理课本讲述秦始皇修建长城,在我和许多同辈人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读《北纬四十度》,才知道赵武灵王将长城向西修筑到乌拉特后旗的高阙塞,燕昭王对东胡一次成功的反击,把北部边境向上提高了二个维度。燕长城至此屹立在北纬42度上。是春秋战国以来维度最高的边境。后来的秦始皇差不多是坐享其成,享受了赵武灵王、燕昭王积累下来的成果。

其实大多数人的历史知识都是从民间故事或虚构的文学作品中开始的。《三国演义》《水浒传》自不必说,一首“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就让人们完全淡漠了李广虽然身经百战,却从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打起仗来丢盔卸甲损兵折将,不是迷路就是被俘,而且结局可谓悲惨,最终选择自杀来承担或拒绝承担责任的史实。

“昭君出塞”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但关于王昭君在正史上的记载却非常有限,且语焉不详。这对于凡事都要问史料依据的作者来说,不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所以无奈发出“我们用了前半生的时间通过文学故事去积累历史知识,再用后半生的力量去一个个推翻,这样的人生真是太有意思了,当然,也太累了”的感慨。

好在还有如陈福民这样的学者、批评家专注此事,以严谨、执着的态度修正某些讹传的错误,我们普通读者能读到这样的著作,确是幸事。

征逢出汉塞,归雁入胡天。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本书的绝大部分内容都是作为专栏文章在《收获》陆续刊出的。我在《收获》2021年第2期拜读《渔阳鼙鼓何处来》,即被“边塞诗”雄奇朗健、奔放昂然、质朴自然的风格所折服。类似的诗词我确实曾经能背诵几首,少年不知愁滋味,诗词涵盖的意义及背景并未深入了解。其后转学理工科,文史方面的知识接触较少,许多事情便不求甚解了。

但文中对岑参、高适为代表的“边塞诗人”身份解读,细说科举制度的演化进程,对“边塞诗”通天接地的时代清流进行了唯美的诠释,令我豁然开朗,兴趣盎然,以致爱不释手。转而,作者又对历史上著名的“安史之乱”进行了深入细致的剖析。从安禄山早年出身卑微,单身家庭固有缺失,脑子灵活、能“解九番语”,又遇命中贵人大唐名将张守珪,逐渐显示出灵敏的政治嗅觉和清晰的时局观念,备受重用,是屌丝逆袭的励志典型。但安禄山极端狡诈又颇富个人魅力,忍辱负重,巧舌如簧,欺上瞒下,心思缜密,善于伪装,灵活敏捷。放于闹市,可以是市井无赖;置于乱世,也可能成为骁勇“奸雄”。这样的人性情多疑,翻云覆雨,狡诈多变,阴晴不定。安禄山起兵造反,仅仅是个人私欲的爆发,造成的灾难性后果却是显而易见,敲响了大唐帝国的第一声丧钟。

作者对“安史之乱”的诱因与成因进行了详实透彻的肢解。这样的历史事件有其必然结果,也有偶然因素,带有鲜明的个人色彩。几个关键人物的恩怨情仇代替其他历史动机,让似乎不可能演变为真实发生,山河破碎,生灵涂炭。

杜甫著名的“三吏三别”之一《石壕吏》真实记录:“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

其后在《收获》2021年第3期读到《燕台一去客心惊》,特别期待弥补没有读到前几期作品的遗憾。与陈福民交流,他告诉我,上海文艺出版社即将归集成册,我为之一震,充满期许。

儿时我便知道这样一个基本常识:我居住在山海关以外,俗称“关外”。在长城以北,是古代胡马游牧的“蛮夷”之地。但这些历史知识只是偶尔从我的脑海里闪现,不曾长时间驻留。毕竟如今地域和习俗的差异在不断融汇中彼此弥合,随着生活节奏快,工作压力大,大多数人很难再去回想古来征战、金戈铁马的远古生活。读《北纬四十度》,有很长一段时间让我的思绪陷入2000多年以前,让时间与空间轮转,慢慢梳理着朝代更迭与岁月变迁,开卷有益,掩卷长思……

读罢《北纬四十度》已是秋月。不免想起范仲淹的《渔家傲·秋思》。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是我最为喜欢的一首边塞诗词,大抵也是受范仲淹《岳阳楼记》的影响,被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感染,爱屋及乌吧。现在再去体会,无非是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北纬四十度》如期付梓,不正是有此担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