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潇潇宁古台

□王喜平

沿牡丹江到中国雪乡的旅游公路一路西行,在海浪河的南岸,将近海林市长汀镇的古城村时,驶入一段并不平坦的田间公路,一座临河的小山扑面而来。这座小山就是宁古台。

这里与宁古塔将军驻地旧城遗址已然近在咫尺。三百多年前,清朝政府在这里设置了宁古塔昂邦章京(满语“将军”的音译),属于清朝正一品的武将,是当时东北两大行政区级别最高的地方官员之一。于是车上有人开玩笑,到了宁古塔,我们应该先向宁古塔将军府报备一下吧。

据史料记载,当年的宁古塔将军负责管辖黑龙江、乌苏里江流域事物。张缙彦在《石城》一文中写道:“凡钱粮听断,皆出其中;朝廷有诏旨及军令,皆于是宣读;府部调发工匠及遣发迁谪者,皆于是稽察;解进参貂,或远夷朝贡,皆于是奏报。”宁古塔旧城曾是清王朝东北边疆地区的政治军事中心。而且,在清朝顺治、康熙年间,吴巴海、沙尔虎达、巴海、萨布素等将领统率军民,多次乘船自海浪河入松花江和黑龙江,迎头痛击入侵黑龙江流域的外域入侵者,捍卫了国家领土主权。

在宁古塔旧城,曾经汇聚了许多来自京城或者中原富庶之地的流放者。“去郭四、五里,故登临为近”。当时流放者中的文人士子经常登上宁古台谈古论今,抒发“地与人之相遇,固有时也!”的人生感慨。

张缙彦曾任明朝兵部尚书,在他的《游宁古台记》中,记述了几位当年宁古塔流人同游宁古台的故事。当时方拱乾(号坦庵)的族人集资认修北京阜成门的城楼,为其赢得了自由,即将南归故乡。张缙彦有“登高之兴,乃邀坦庵同游”。在1661年的阴历九月初四,“天气稍和”,张缙彦约“同志者十有八人,各载酒肴,出自东郭,指宁古台而登焉。”大家“系马披榛,烧蓬置酒,分曹竞饮”“日斜既醉,徜徉忘返。为牛马之饮,酒行无算。”这一次同游的士子围坐在宁古台上,尽情吟诗,尽性饮酒,后来又索性坐在河边石头上喝酒、行令,直到秋日西斜回城仍意犹未尽。中间有人捉到一只野鸡,只是这只野鸡非但未能给这次野餐增光添彩,却被方拱乾在宁古台上放飞了:“坦庵取得雉,阴纵之,因名其处曰‘放雉崖’,志不忘也。”

宁古台上“放雉崖”,在流放者的文章中流芳至今。

其实说起来,这“十有八人”聚饮宁古台,无外乎一群流放者抒发人生羁旅、去国怀乡之情而已。但其对黑龙江地区的文脉传承却意义重大。此次聚会之后张缙彦与姚其章、钱威、吴兆骞、钱虞仲、钱方叔、钱丹季等六人,发起“七子诗会”,成立了黑龙江省第一个诗社,堪称黑龙江诗歌文化之源起。在龙江文化史上,正是这些流放者,在这片充满蛮荒的黑土地上播撒了文明的火种,描绘了文化的底色。无怪乎有人说“七子诗会”是开在风刀霜剑中的一朵冰凌花,其香清逸远,惠泽至今。有人甚至将宁古台称之为“北方兰亭”。

关于宁古台的认知,大多停留在“七子诗会”相关的诗作和张缙彦的散文作品中,记录宁古台最详尽的当是张缙彦的《游宁古台记》。至于今人终于能够将这座小山赋予“宁古台”之名,中间还有一段颇为曲折的故事。

在1983年,黑龙江省社科院的李兴盛先生要来海林考察宁古台。当时李兴盛先生找到了牡丹江市文物站的樊站长,后又点名让当时在海林县志办任职的张呈文陪同。当时的海林县政府特派出一辆吉普车,协助几位专家实地考察宁古台。张呈文和几位专家组成的考察组按图索骥,依照古人的“东偏北方向”和“去郭四、五里”的距离,选定了这个在海浪河畔的龙头山。

在《域外集》和《宁古塔山水记》等著作中,都曾写到宁古台。当年的流人士子登宁古台有两条路:一条“可骑其东”,骑马绕行上山;另一条“亦可步陟”,沿河边小道也可上山。当张呈文领着专家考察组登上宁古台时,共同认定了此间山形地貌与古人记述相符:“半方半圆”,“其形如台”。从缓坡的南侧和东侧轻松登上山顶,也能领略“升高骋目,天风飕飕,迥然有尘外之思”的独特和神奇。在这座平旷如砥的小山顶上,考察组并未在西边和北面见到石崖,自然也就不可能发现宁古台与海浪河水回荡着的“逆遏回互,激石成声”的景致,也找不到可以作为放飞野鸡的崖畔……脚下只有坍塌后裸露的砾石,远处的宁古塔旧城遗址都隐没在一片稠密的民房中,只有远处的满城南山“圆如乳头”,“抱官道而西向”。那已经是宁古塔旧城驿路的标志——官道山。

无论如何,由于在历史记述中的“放稚崖”无处寻觅,终究还是不能确认这座龙头山就是宁古台。及至考察组失望而归时,张呈文灵机一动问起几位当地的农民,得到的回答终于让考察组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在当地人的记忆中,这座山的西北两侧原本有着陡峭的石崖,后来当地人盖房打地基,大都在这附近的石崖就地取材,久而久之,在古人诗文中闪耀着人文光辉的“放稚崖”,悄无声息地湮没了。至此,李兴盛等专家们一致确认:这里就是古人诗文中的“宁古台”。

宁古台前,一座厚重的花岗岩石碑静默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宁古塔将军驻地旧城遗址宁古台遗址。灿烂的秋阳照耀着蜿蜒而来的海浪河畔,照耀着宁古台下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稻田,整个世界都弥散着丰收的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