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岫泉

当一双眼从地理投向历史，你一定能感受到它的深邃。读完刘东黎的《北京：当历史成为地理》，我确信看见了这双眼。这是一双穿越时空的眼，凝睇北京，洞穿历史，透射文化，传递给你亲近、充盈、大气与厚重的学者气息。

《北京：当历史成为地理》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计24万字，选取北京耳熟能详的32个景观，讲述了一个历史与地理交融的北京——那个隐藏于时空变迁下的北京。作者以地理风物为切入点，以历史变迁为线索，投射五千年文化，书写着一个文化学者的智慧与情感。

对于北京的定义，作者说：“北京是世界上规模最为宏大的古城，它最完美地保留了中国古代城市结构。”“它完全就是一个没有屋顶的封建社会历史陈列馆。”当地理成为历史，便不再是眼里的山川风物，而是史册里的、记忆里的、糅合了道德伦理喜怒哀乐的人物与事迹、权利与欲望、生死与道义。

关于写作的初衷，作者在《自序》中如是说：“它神秘、幽远而又宏大，足供我们探查和寻访。”“漫步在那样一个布满史迹的城市里，看是自然的漫游，观赏现实的景物，实际却是置身于一个丰满的有厚度的艺术和历史的世界。”所以，作者并非只想展示一个地理与历史的北京，作者想表达的，是行走在北京而日渐清晰的印象，是驻足大墙之下透视到的历史上政权更迭的秘密，是置身钢筋水泥和胡同古槐下对未来城市发展走向的忧思。

夤夜捧读，每每击节叹赏其文学功力：细致生动的描绘，新鲜贴切的比喻，再现古老北京的风貌如在目前；精确鲜活的历史定格，栩栩如生的人物塑造，作者带你穿越数百年，让你身临其境，身历其事。掩卷沉思，常常为其博学多识叹羡感喟：纵论古今挥洒自如，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尤其是气势恢宏的文章架构，高瞻远瞩的国际视野，深邃缜密的生命哲思，真挚浓郁的家国情怀，无一不令人拍案叫绝。

我感觉，在所有的篇目中，作者最难下笔的应该是《天留锁钥枕雄关》一章。这一章的地理定位是长城，从北京境内现存六百二十九公里的城墙，辐射到万里长城，辐射到两千多年的历史，文思在这样一个巨大的架构里驰骋，非有文胆与巨椽不能驾驭。但作者在繁复的史料和学术争鸣中，举重若轻，大刀阔斧，斫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作者西山眺望，紧接着把目光移向长城的历史意义：长城既是一个进攻体系，又是一个防御体系；特殊的人文地带——一条文明的分界线，两种文明的结合部，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互依存，相互竞争，不断融合；长城所给予人们的民族心理上的安全感，要大大超过它的军事防御价值。

第二部分作者用犀利的笔触通过长城的历史变迁对封建统治者进行心理剖析：“中国既安，四夷咸服”是农耕民族统治者长久的梦想；长城兴废折射的统治者心理：兴乃心虚，废则自信。

第三部分则以长城的符号性对其象征意义做了诠释，长城的负面象征：它与暴君失道联系在一起；长城的正面象征：凝聚力，长城是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最后，作者从以鲁迅为代表的现代知识分子对长城的意象出发，用长城借喻封闭，还原出统治者专制文化的内在逻辑与士人的精神状态。

北京于他是思想和精神的。很久不曾有过的感觉，读这本书时，常常会遇到一些精美的语句，令人齿颊生香，总有读出声来的冲动。还有一些精辟的语句，耐人寻味，仿佛含在口里的橄榄，回味不已。特别是作者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来那份深沉真挚悠远的感情，常常令我动容，不自觉便和自己对北京的感受联系起来，在那个共情的时刻，我总想起身向作者致敬，作者是一个有情怀的人。

对很多人而言，北京这块土地——那些承载了历史的宫殿、庙宇、桥涵和四合院，几乎只是上班途中匆匆路过的一个地名，没有愿望去展开它的细节。而作者不是，他每一次驻足，都好像随身带着显微镜和望远镜，细细地观察、体味和冥想。他把根扎在了这片坚硬的土地上。

作者在《自序》中说：“对于我来说，关于北京的行走，不仅仅是脚步的，更是思想和精神的。一幢老的建筑，或许就能让我接收到一种生命透过高墙而发出的信息；残砖断瓦与衰草连天的萧瑟，会给予我一种无以名之的年代感。若是有了不经意的怆然感触，为遥远年代的人或事牵动心魂，一个人就会在生命信号的这端，无形中接上了祖先高古的气脉。正因如此，我注视北京的目光里，更多了一抹遥远、深阔和缤纷的色彩。”

我大胆猜测，两千三百万北京人，全国每年几千万赴京旅游者，读罢此书，应该与作者有共同的情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