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的大雪。
□郑权
当我爬到院子中间的时候,才从雪中露出头来,站起身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雪溜腰深。回头再看房子,被雪埋得无影无踪。屯子不见了,眼前一片嶙峋的雪丘。我惊奇之中大声叫道:“好大的雪呀!”雪的下面竟然传来了回应声:“有人出去啦?快来人呐!救命啊!快帮我把门打开吧······”呼救的声音起初来自左邻右舍的位置,紧接着全屯子到处都有,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这就是1983年4月29日,松嫩平原西部的一场大风雪留给我的最初印象。这场大风雪也掩埋了当地所有人关于大雪的记忆,超越了当地有关大雪的所有记录。巴哈西伯村,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几百户乡亲,我想,我终于有机会给你们帮大忙了,既然我能出得来,我就有办法让大家都出来,虽然当时我还仅仅是个小学生。
这场雪,是从4月28日下午开始下的,雪花特别大,飘飘洒洒,柔和而温润。有人说,都开春儿这么长时间了,下也下不大,下大也站不住,常言说得好,春雪不过午嘛。4月29日早上,我在大惑不解中琢磨,按说早就应该到亮天的时间了,可还是一片昏暗。我听见母亲在外屋用力地推门声,一边推,一边在说,坏了坏了,门开不开了。我迅速穿好衣服和鞋子,跑到外屋,弟弟也跟了出来。
我让母亲躲开,带着弟弟一起冲撞房门,撞了几下,门才开了巴掌宽的缝儿,就纹丝不动了,雪太厚了。母亲说回屋去找工具,我则用手快速地从门缝的上部往屋内扒雪,弟弟在下面扒雪,门缝儿越来越大了。我渐渐地挤出了房门,大把大把地扒雪,弟弟不停地把雪扒进屋内。很快,房门大开了。我定了定方向,猛然扑进雪里,我判断院子中间的雪不一定有多厚,实在不行,我就继续向前,摸上柴垛,那上面的雪一定不厚。
冲了几步,就变成了爬,而且呼吸逐渐困难起来。我一手擎在脑门儿前,一手拍打雪,使面前有些空间,喘上几口气,就继续爬。这时我听见母亲在问,你二哥上哪去了?弟弟回答,钻到雪里去了。母亲就焦急地喊,不行啊,快回来吧!喊着喊着就变成了哭喊。我一边说着“没事儿”,一边从雪中爬了出去。
我扯开嗓门儿喊道,都别着急,把雪从门缝往屋里扒,门就能打开了。真灵,呼救声瞬间停止了,一定都在扒雪。我在院子和房门之间“扑腾”了几个来回,房门露了出来,就算开出了“道”。姥爷找到铁锹,去挨家挨户帮着开门,父亲也出去帮忙。姥姥开始点火做饭,大哥刚要起床,妹妹还在睡懒觉。我蹚着雪出去,又喊着告诉了一些人家开门的方法。
当家家户户的门都打开,雪清理个差不多的时候,突然有人拍着大腿大呼,完了完了全完了,大田的苗儿刚出来,这下可毁了!今年的口粮都别寻思了,等着挨饿吧。有人安慰说,不一定,兴许禾苗冻不死呢,再说还有组织上呢。吃完早饭,我带着弟弟妹妹去上学,跋涉到学校附近才发现,学校“没了”,被雪盖住,变成了“雪山”。没办法,只好“放假”了。雪还在下,积雪的平均厚度超过了1米。底层的雪在不断融化,形成水流,汇集到了低洼处。到了晚上,气温骤降,雪水冻成了冰。
据《杜尔伯特蒙古族自治县志》记载,1983年4月28日至4月29日,全县遭受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暴风雪袭击,造成交通、通讯、高低压输电线路中断,停电,停水,致使6人死亡,倒塌房屋295间,冻死大牲畜4718头(匹),冻死羊8044只,直接经济损失折合人民币290万元。不仅如此,扬水站等大型农田水利工程,也都悉数毁于大风雪。
根据后来的估测,这场大风雪的降雪量虽然很大,但是,单凭降雪的平均厚度,是不可能造成封屯闭户的后果的。由于大风的缘故,才使得村屯被大雪吞没。降雪的初期,刮了短时间的南风,接着就是大北风,房前大量积雪,直至高过房顶,野外的雪被风吹进屯里,埋没了整个村庄。大风雪过后,野外的雪层厚度只有30厘米左右。
4·29大风雪堪称松嫩平原气象史上的一个奇迹,然而,大风雪过后,人们见证了又一个奇迹。被冰雪“折磨”了好几天的禾苗,不但没有死,还活得特别有后劲儿。后期播种的庄稼,也都赶上了几十年不遇的好墒情,加上夏秋两季风调雨顺,这一年的农业生产竟然取得了少有的大丰收。于是,人们便忘记了雪灾之痛,说这是“瑞雪兆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