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大烟炮

□张伟东

十冬腊月里的东北,如果不刮上一两场大烟炮,就等于冬天没有来过。没有见识过大烟炮,你也就体验不到什么叫凛冽;没有经历过大烟炮,你也就不知道什么是数九寒天。

大烟炮,曾经是北方冬季里司空见惯的一种气象,更是一道奇观。通常在三九天里,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降完之后,大烟炮就刮起来了。

怒吼的寒风挟持着雪粒子疯狂地抽打着这个世界。大烟炮像哥斯拉一样张牙舞爪着膨胀起来,歇斯底里地嚎叫着,不可一世地咆哮着,无孔不入地扑向山川,扑向原野,扑向大河,扑向树木,扑向房屋……仿佛要席卷和埋藏尘世间的一切。它横着刮,竖着刮,斜着刮,转着圈儿刮,拧着劲儿刮,肆无忌惮地刮,直刮得天地间一片迷茫,混混沌沌,没有了尽头。虽然大烟炮的阵势看上去有些恐怖,但是在这样的天气里,偶尔也会碰上一些奇闻和趣事儿。譬如,有离窝的野鸡出来打食,被大烟炮刮得晕头转向,无处藏身,情急之下,就赶紧一头扎进雪窠子里,尾巴撅在外面,野鸡以为这个姿势很安全,却让捕猎的人逮个正着。有的野鸡眼睛被雪面子糊住之后就不停地流泪,边化边冻,眼睛上就挂着丸子般大小的冰蛋子,瞅不见路了。翅膀尖的羽毛上也坠着冰砣子或者是雪块子,飞得非常吃力,跌跌撞撞着落在庄户人家的窗台上避风头。过去的东北,多数人家的窗户都是拿纸糊的。野鸡嘴尖,用力一戳,窗纸就破了,然后一头就栽进人家外屋的饭锅里去了……

大烟炮也是有规律的,差不多刮上三天就渐渐地销声匿迹了。沉淀下来的世界澄静而辽阔。放眼一望,山是白的,树是白的,江河是白的,房屋也是白的。经历一场大烟炮之后,世界变得冰清玉洁了。莽莽原野之上,雪浪此起彼伏,一个紧连着一个。有人脚上穿着皮乌拉,身上裹着羊皮袄,手里拎着木棒子在雪原上追狍子。狍子受到了惊吓,将尾巴上的一撮白毛扎撒开,亮着白屁股在雪浪里跳跃着奔逃。雪积得太深了,狍子的四条腿用力一蹬,雪壳子就托了肚皮。猎人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窝子里跋涉着,追累了,就大喊一声,“狍子!”狍子听到有人喊它,就停下来,好奇地回头瞅,像是在捉摸,这大冷的天儿,是谁在后边喊我啊?趁着狍子一愣神儿的工夫,猎人一棒子横飞出去,不偏不倚地就打中了狍子。狍子也会和野鸡一样,被猎人追得无路可逃的时候,就钻头不顾腚了,把脑袋插进雪堆里,以为这样就不会被猎人发现了,因此,被人们称为“傻狍子”。

大烟炮过后,冬捕的人们扛着冰镩、拎着铁锹和抄罗子,开始三五成群地出门活动了。有不怕冷的小孩子脚蹬乌拉滑子跟在后头,一边溜冰一边凑热闹。捕鱼人用铁锹将江面上的浮雪清出来一块,露出冰层,拿冰镩在上面画出一个圈儿,然后就咔咔地戳冰。最后,戳开一个冰窟窿,冰层下隐藏着强大的压力,瞬间就把江水顶上来了,喷出的水柱里裹着野生的“三花五罗十八子七十二杂鱼”接二连三地跃向半空,场面蔚为壮观。活蹦乱跳的江鱼落到冰面上,翻腾没几下,身子就冻挺了。捕鱼人抓紧时机,把抄罗子伸进冰窟窿里顺着一个方向不停地搅,又能搅上好多的鱼来。等到了晚上,还会有挎着筐提着灯笼到江面上遛鱼的。蹲在冰窟窿边上拿灯笼一晃,瞄见有鱼奔亮儿游过来,拿瓢就舀,遛过三五个冰眼,大大小小的鱼就舀满筐了,回家里让女人拾掇出来,够全家老小美美地吃上一顿了……

随着全球气候变暖,大烟炮的气象奇观,如今在东北也很难遇见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的奇闻和趣事儿,也成了更加遥远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