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上写字的孩子。
□赵富
我对雪书的理解,来源于小时候母亲的解读:“雪书,是大地上凝结寒冷的语言,是田野中涂鸦清凉的文字。”
那会儿,家乡的冬天,天气嘎嘎冷,大雪漂白了村庄。开门望去,白皑皑的雪色,漫山遍野,无边无际,折射的银光直晃眼仁儿,像一张偌大的最白的纸张,从脚下一直铺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孩提时,我常把雪地当作宣纸,涂鸦着启蒙求知的欲望。爱雪的情趣,雪书的情思,一件件雪事拴着我童年的心。那时农村没有幼儿园,屯里的娃们,都是群“撒野”的孩子。如果追溯更早,其启蒙教育当属是简单的阿拉伯数字,而且单一的启蒙数字却又与雪地上写雪书联系在一起。
记得,刚上小学一年级时,我就对数学有了浓厚的兴趣。一次老师组织雪地写字比赛,我索性写下“123”三个数字。当时,老师和同学都有些不解。我解释道:“‘123’就像一个人,年轻时,像个‘1’字,身板溜直的;待年龄大了,便像个‘2’字,后背弓了;待到老了,便像个‘3’字,腰和腿全都弯了。”其实,这是我从大人那听到的故事搬过来的,又与雪地上的雪书情景融合到一起,才写出了眼前的“123”。而我富有形象的一番创意解释,却没想到获得老师的一顿表扬,并还夸奖我对雪书有独到的理解。
一个人从降生来到世上,便就在一张雪地的白纸上,开始书写着生命的“人”字;一路风雪兼程,每个人都要走进属于自己的“123”。
一个人的生命世界,就是雪的世界。苍茫的雪原,踩出人生的脚印,即使新雪片片覆盖了脚窝儿,随之片片新雪的上面又会踩出新的脚印,如此这般地反反复复、无止无休地循环着、延续着……呵,人的生命,岂不是一部书写不尽的宏篇雪书呢。
在童年的时光里,我心中最有文化品位的事儿之一,便是在茫茫的雪地上书写雪书的乐趣。上学或放学的路上,拿着小棒当笔,划拉着老师在课堂上讲的课文里的精彩句子。有时也写下一些不文明的粗话后,小伙伴们便在雪地上相互追逐戏闹到处乱跑,记不清来来往往跑过多少个来回,连雪地上那几行不文明的话儿都被踏碎,还是不愿意停下疯玩的脚步。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小学时的“雪雕事件”。那年冬天,我读小学四年级。有一天放学,我在路旁堆成两个连体雪人,一男一女,男的胸前写上“班长”的名,女的胸前写上“学委”的名,并在旁边雪地上又写上一行隶书:“班长和学习委员搞对象啦!”谁知我们同学中出了一个“叛徒”,第二天老师便在上早操时点名批评了我,并说:你书法写得很好,但心灵也要美啊!时间又过多年之后,同学们都从中学毕业各奔东西了,而那位“班长”和“学习委员”还真走到一起了。一次同学聚会,我还调侃他们:“你们俩的结合,得感谢我的‘雪雕事件’呀。”
记得升入初中时,我的雪书水平也有了一定的提高。有一次,在放学路上,我找块没人破坏的雪地儿,挥笔(棒)写上刚学的课文《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当时我的语文老师叫卢永河,他书法和绘画水平都很高,我在课堂上粗略学会一些各种字体及基本书写要领。于是,我用老师教授的书法知识,采用狂草形式书写伟人的诗词,展示一下或者说“显摆”一下自己写字的风采。然后,便孤芳自赏,洋洋得意:面前的雪书,字句像大河流水,一气呵成,偶有间断,却不断气脉。由此,心中还生出几分飘飘然呢。至今,半个世纪过去了,可每当遇到雪天或雪地,我便想起当年书写《沁园春·雪》雪书时的场景。
岁月更迭,时光流逝。一晃,我的鬓角已经飞进了白雪。辛丑年的头场大雪中,我行走在一片洁白的野外,一种特别的感叹油然而生:人生岂不像雪地上洁白无瑕的雪书,浓缩着生活的酸甜苦辣、五味杂陈的意境,珍藏着日子里温暖幸福、悠然清凉的记忆。今天,虽然童年的雪书早已定格于六十年前的岁月,其雪书文字也不能进入档案馆永久记载,但那温暖亲切、清凉纯真的雪地之情,却像故乡的雪花铺地一样释怀,在我心中苍老的空白之处永远怒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