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流水席

流水席的菜品。

大红灯笼高高挂。

前些年乡村的流水席。

□九歌

前些年,在东北乡村,一进入腊月就到了农闲时节。粮食卖了有钱了,好多人家开始操办喜事。所以这个季节,乡下人经常出门去坐席(好多地方都叫坐流水席)。乡间坐流水席是件大事,婚宴丧席,掌勺便掌勺,对付食材;管理指挥那些落忙人(帮忙的人)的,叫落头忙,在东北,有的地方也叫支客人,没见过点世面的,落头忙可不易。“落”在故乡方言中读lào音,有帮的意思。

记得,早年二哥娶亲时,屯里有两个能人,大马和刘铁嘴儿。大马菜炒得好,后来大家都叫他大马勺,他俩一个掌勺,一个落头忙,屯里家家办喜事,必请二位到场。

日头从山尖儿冒嘴儿,雾气里虚虚红红,送亲的马车到了,一前一后,两挂。车老板罩了件干净褂子。大鞭缠了红布。人越多,鞭子甩得越欢。马喷着响亮的鼻儿,笼头上系的红缨在白汽里晃颤。没等鞭炮炸完,迎亲的就踩着炮烟往车前凑,蓝烟里接大镜子的,抱暖壶的,端脸盆的,拥着披红挂彩的二哥二嫂进了屋。

红布裹着的斧头塞进褥下,褥上撒花生瓜子,新人上面坐一坐,斧是福的谐音,花生瓜子寓意顺福多子。福坐毕,亲朋簇拥到正堂——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也要对拜一下。

外屋,条桌摆上,炕桌拼上,四仙抱角儿,八仙捉对儿,八仙桌子盖井口——随得方就得圆。桌子是从东西两院前后街临时借的,带着各家的饭菜汤水味儿。

“开——席——喽——”,落头忙刘铁嘴儿带着烟气的一嗓子,打透了吵嚷的人群。大马勺手里的家伙“叮当”直响算是回应。

各进角色,大戏开场。

“油着,油着,慢回身……”方盘手一亮嗓,四六八碟摆上桌。菜盘端正,不偏不倚不压,后菜摞前菜,桌面干净不流不淌。盅盘碟碗来自各家各户,乡人碰面,跟久别重逢一样彼此熟络地聊着家常。

大人的寒暄,孩子的跑闹,主家的喜气,宾客的福祝,热热闹闹聚集在一起,喧闹的院子里是锅灶上飘起来的带着香味儿的白烟,白烟的上头,罩着人间乡村村民们难得的喜乐。

菜上齐后,刘铁嘴儿凑至席前知候娘家客人:“齐了,慢用。”娘家这头领队的代东打赏,送亲的人们为一众竭力地操劳犒谢。人们都在仪程中,严肃而又习惯,喧闹不失谨严。掖了赏钱,刘铁嘴儿这边又冲厨房高喊:“赏菜!”灶上候着的大马勺心领神会,料已备足,过油炸馃和挂浆苹果,显自家手艺,补东家面子。

吃喝差不多,就有人起身张罗离席。

娘家客人下桌,与婆家人拉手揽腕热络客套。

这边送着娘家客,那边婆家客坐严了席。

女客这桌你谦我让,怕碟干碗净,客主面上不好看。孩子们不管不顾,肉丸上来,攥着筷子戳,急了上手抓。丸子馅赶上啥算啥,豆腐渣芡粉面子一样也能炸进丸子里——撑住场面即是欢乐。

男客桌上从不缺酒,生产队烧锅出的小烧白酒。热水烫过的酒壶,一敞口,曲味儿呛鼻子,困不足时间的酒,生劲还没过,辣嗓子。几口落肚,话便多了起来。

天近晌午,席散客走,父亲清点桌椅板凳,和二哥挨家往回送。

母亲和二嫂在家里忙碌,剩菜混着倒进二缸,留了烩菜,仓房里冻上,余下的日子里慢慢吃。

猪喝着槽子里的油泔水,狗站在墙角啃骨头,猫趴在炕脚底嚼鱼刺,大公鸡也领一群母鸡在当院里奓翅小跑找食儿,一派和谐喜庆的画面。

这是1977年内蒙古东部那疙瘩乡间的婚宴景象。

土地承包到户以后,乡下席面多了,菜品多了,排场多了,尝到了好日子甜头的乡人嘴巴上的油水,更多了。

近些年,提倡俭办席宴,乡人也不落伍。

“十一”长假, 我回到乡下。正赶上叔伯大侄给儿子摆喜宴,邀我又坐了一回流水席。土生土长的土菜,配土猪肉,靠墙支铁锅,架木头火,煎炒烹炸“咕嘟”炖,香飘八村十里开外。

乡村流水席土宴虽易俗从俭,而热闹还在,传统仪式、礼数也一直还在,原滋原味沿袭至今,但是当下疫情还没有完全消退,乡村流水席实在不宜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