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特有的美食

□张剑阁

在我的家乡,每到年底,村里人就把家里仅存的几样蔬菜和粮食做成颇具特色的食品,既解决了过去年代食物贫乏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传承了不可替代的美食文化和节俭传统,留给我们心灵中不可磨灭的岁月印迹。

炸干菜

俗话说“瓜菜半年粮”。秋天不用说了,各种时鲜蔬菜瓜果应有尽有,到了老秋,北方就开始储藏新鲜白菜,有条件的一般还会腌上一大缸酸菜,那是“酸菜炖粉条”等名菜的必储食材。除此而外,各家还会把一些不大成颗的散白菜堆到小园垄头,或者搭在板障子上、扔上房檐子,随便地让自然之手将其风干。等干到差不多了,就把这些干白菜互相编了“辫子”放在不起眼的角落,任其干透。到了旧历年底尤其是开春的时候,农村人称之为“苦春头子”,除了窖里已经长芽的土豆和缸里的酸菜外几乎没什么可吃的了,这才想起来还有几辫子“干菜”。于是,女主人就乐颠颠地出门不知在什么角落把几颗“干菜”取回来,先把干菜泡在清水里,多洗几遍,然后再放入锅中“炸”一下,这里的“炸”是在锅里加温至开水煮透,白菜晒的特别干的那种要慢火煮,需要近半小时能煮熟,相对比较嫩的或是半冻半干的白菜10多分钟就可以了。煮好后捞出来继续用温水冲洗,然后用双手反复紧握把水拧干,再用菜刀横竖拦几刀使其不至丝条过长,最后将加工好的干菜攥成紧成的小菜团,放入盘中就可上桌了。当然,这盘老绿色的干菜旁边必须要配有一碟肉酱或者红辣椒酱作为佐餐,不管主食是小米饭,还是大米查粥,这道炸干菜都是东北人冬季又有口感又有滋味的特色蘸酱菜。通常预备这道炸干菜的同时,最好还要有炸萝卜片、炸甜菜缨、切成小块的酸菜心之类,那才构成了一组美食大菜。还记得小时候的我特别爱吃干白菜的“菜顶儿”,就是白菜被刀削剩下那块小小的根茎。这块东西即使经过水煮,也还是硬生生的,吃起来有种甜丝丝的味道,或者也是因为这是干菜中的“稀品”,所以大人们每吃炸干菜的时候就把这“菜顶儿”让我独享了!

啃冻货

农村一进到冬腊月里就开始忙活过年的事了,那时候普通人家都是一日两餐,反正猫冬也没什么劳动,一天少吃一顿饭,一冬能省下一些粮食呢。但毕竟家家有几个小孩子,成天冰上滑雪上跑四处乱窜的,玩够了就听见肚了咕咕叫,总想找点啥吃食垫补肚子。别担心,各家各户早就预备了一些冻货,比如蒸了几锅开花裂半的纯碱大馒头,蒸了几锅大黄米小黄米掺了苞米面的黏豆包,蒸出锅后拣到盖帘子上放到户外窗户下或仓房里冷冻。等冻透了,都敲掉了装到麻布袋子里,然后统一放在仓房的大席篓子或米囤子里,系上袋嘴,再盖上木板,以防有老鼠光临。但不管捂盖的多严实,在那些半大孩子的心目中,这些丰富的冻货就是随时可以唾手可得的疗饥美味哩!

啃冻豆包,这是几乎那一代人共同的美好记忆。冻豆包往往是三五个联结在一起,冻得很结实,所以每次都是拿来一组,逐个地耐心啃掉。第一个最难啃,因为缺少慢慢化开的过程,一口咬上去,只留下两行牙印,随着牙印的混乱,“啃硬骨头”精神发挥威力,一个小豆包开始“露馅”了,直到外皮被消化殆尽,圆圆的芸豆馅被含入了口中,这宣告一个冻豆包被啃食干净。不用问,剩下的也会被逐一消灭,越往后“啃”的难度越减弱,外皮已经有一种酥松的状态了!

相对于冻豆包来说,白面豆包啃起来的难度系数明显加大,因为它个儿头大,不好驾驭。豆馅离外皮也远,费功费时费力,考验饥饿者的斗志。所幸不少白面豆包蒸“笑”了,顶部咧着嘴,这是理想的突破口,只要孩子们有足够的耐心,半小时左右将冻馒头拿下也不是问题。

当然,说到啃冻货还有一种是忘不了的,就是除夕之夜一气到正月里都少不下的冻梨和冻柿子。冻柿子一般是化开再吃的,不怎么发涩的算是佳品,颜色往往是老红的。冻梨则以似化非化时享用为佳,从冷冻状态拿到屋里,用冷水泡上,过一会儿梨面就罩了一层冰,再稍后把这层冰打破,就可以单个啃食或切片品尝了。化冻梨也可以不用水,直接放在室内某处变暖,这种状态下的冻梨表皮会像挂一层白霜似的,同样经历的是冷暖转换之旅。曾几何时,这冻梨冻柿子和一个个难忘的不眠之夜相伴相随,见证了北方人春节文化的变迁历程!

熬糖稀

糖稀,现在说起来真是一种“稀见”的东西,而熬制糖稀更几近于一种濒临失传的绝技了。

到旧历年前,农村都要淘米蒸黏干粮,俗称豆包。吃豆包一般要有佐料,最简单的也要备一碟芥菜丝等咸菜,以防产生胃酸。那时能买得起白糖来蘸豆包的家庭并不多,附近有糖厂的可以去买点散装低价货。有的人家为了找到白糖的替代品就去供销社买点小袋糖精,加在豆包馅里,吃着微甜,但有点苦涩,吃多了据说又对身体有害。有一种最伟大的发明,那就是用甜菜疙瘩熬制成糖稀,既实用又健康。

过去的年月大地里种甜菜的不少,秋野里的甜菜往往茁壮饱满,到收获时节,圆锥状白花花的果实满地乱滚,惹人喜欢。甜菜收回后主要是储放一个周期准备送到糖厂去做加工白糖的原料,其实甜菜疙瘩能熬糖稀在村屯里是众所周知的,但能熬制成功不易。熬糖稀前,需先做细致准备工作。将甜菜疙瘩上下清理干净,特别是根部每一块凹陷的地方用刀剜好修好,不能有半点毛须或丑陋,然后放到宽水中清洗,除净泥土,直到白白净净,美若怀了孕的矮胖人参。然后以刀切成适中的薄片,切出一饭盆或更多,放到大锅内加水加热烀上,听得见水开到冒泡的声音,烀到甜菜片绵软时候就取出晾凉。这时,取豆腐包(老人们叫“豆腐榨”)一类的粗纺布,把甜菜片一部分一部分包裹起来,朝着盆内开始用力挤压,甜菜汁就被挤出来许多,直到挤干为止(挤过的渣滓可做猪饲料)。甜菜汁集中后,上边有一层混浊的,须撇净倒掉,剩下清亮亮的,那就可以倒到锅里熬制糖稀了。熬糖稀需要掌握火候力道,真是一门技术活和功夫活。

灶子里需用硬柴火,像木板、树条、蒿干、豆秆等皆可,但也不可使火苗太急,否则糊了锅底,熬出来的会味苦。往往一熬就两三个小时,有时晚上都熬到半夜,甜菜汁从水状熬到黏稠,从灰白色变成深颜色,大人随时看着火候,孩子们眼巴眼望地跟着守候。难忘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两半松木锅盖如大门被母亲瘦弱的双手刷地拉启,在戗刀子从糖稀里往上翻挑的那一刹那,黏哒哒、亮晶晶、甜滋滋、香喷喷、劲道道,“如丝绸般闪亮柔滑”的农家杰作,就宣布完美出炉了!

糖稀的一般存放处就在锅台上方稍高点贴墙设立的一行木隔断上,装在油亮的大坛子或漆花的盆子里,每当一眼望过去,心里口里就漾满了丰收的甜蜜。朝碗内蘸上糖稀,接着高高地举起,抻着黏条,顺势放入口中,甜甜的,糯糯的,润滑于口舌之间,简直舍不得下咽,虽然并不粘牙,但总难免嘴角被皴染了黝色,看上去有几分喜剧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