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媛

人有两种冲动，一种是审美的冲动，即沉醉于当下瞬息的独特感受；另一种是形而上的冲动，渴求永恒与无限。今天，我们的生活如此匆忙，顾不上看看身边的风景，我们总是生活在眼前与当下，忘记瞻望永恒。作为美术学院的教授，晁方方用手机即时摄影的方式沟通了这两种冲动，借助窗外的真实风景，记录下了瞬息与永恒，用视觉形象来客观真实地记录了时间的流逝，对信息时代做出了回应。

七年来， 晁方方从这个固定角度，透过手机数万次观注窗外的风景。这种举止本身就是做行为艺术。这一系列摄影作品直接以《窗外》作为大标题，表达了晁方方对时间的关注与敬意、对独特生命状态的珍视。生活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创造，因此就是最好的艺术品。

我们生活在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上，时间贯穿于我们生命中的全部，钟表的嘀嘀嗒嗒声、四季的更替轮回、脸上的皱纹与头上的白发，都使我们真切地感受到时间无处不在。“一切皆流，无物往常”，我们总是把时间赋予意义与内涵：孔子的“逝者如斯夫”、赫拉克利特的“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柏格森的“具体的绵延”、克尔凯郭尔“存在的瞬间”，都从哲学方面说明了时间本身不是虚无、不是重复，而是连续性的生命常态与存在。

七年来，晁方方拍摄窗外风景的行为一直在进行，并仍将持续下去，他用个体生命岁月来记录时间的浩渺无垠。这种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行为，无关形式或材质，而关乎思想和内涵。晁方方选择摄影的形式来展现他的观念艺术，以其想法和观念来完成作品。“视觉化叙事”是晁方方观念艺术追求的主要目标。在家中，他选取固定的视角，凝视窗外的风景，与一成不变的街道、建筑、草木始终保持着新鲜感和陌生感，并发掘存在的意义。这一系列摄影作品直接以《窗外》作为大标题，忠实记录了时间碎片的痕迹。窗外的天空是时间的匆匆更替、窗外的树木是时间的轮回往复、窗外的建筑是时间的静默流逝，表达了晁方方对时间的关注与敬意、对独特生命状态的珍视。生活本身就是活生生的创造，因此就是最好的艺术品。生命周期、大气运动，以及季节、昼夜和瞬息间的变化，都使寻常的图景在一种全新的阐释中产生了不寻常的魅力，被赋予了崭新意义和价值。

晁方方主要表现对象是被肉眼观看到的窗外的实体景物，随着太阳的移动，他珍惜时间的一期一会，捕捉瞬息光线、空气与图景互相纠缠的状态，表现眼睛与景物之间即时性的感知关系。不同时间内，同一角度、同一格式、同一构图中的图景，看似单调重复，却在光线强弱中呈现出色彩和明暗的细腻变化。《二十四节气》是严格意义上的“纪实摄影”，晁方方按下手机的时刻就记录了节气的交替、太阳运行的周期变化的某个确切的时间，借春日的万物复苏、夏日的生机勃勃、秋日的艳阳高照、冬日的萧条肃杀，向生活在这片土地的先民致敬。《冬日的曲调》系列带着明显的主观叙事，把色调与音乐旋律直接联系在一起，通过标题传达出或舒缓、或哀伤、或忧郁、或明快的气氛，不同的色调赋予风景无穷个阐释。《向经典大师致敬》通过风景摄影色调与影调的改变，转译了艺术大师的艺术语汇与宏观印象。《云卷云舒》中的云影瞬息万变：乌云压城城欲摧；漠漠沈沈向夕晖；蔽月遮星作万端；点破清光万里天，都道出了世事变化莫测。

《窗外》题材摄影避免了概念化、同质化和模式化的倾向，将日常风景看作自然资源或客观存在物的单调刻板态度也被消解。拂晓与黄昏、明媚与阴翳、燥热与严寒，光与影、形与色的巧妙配合，显示出了时间无穷无尽的细微差别。在日常经验中，人们处于真实流变的世界，知觉到的总是事物在经过无数个细微瞬间和多个空间方位连续叠加后的最终印象，晁方方却要将这种最终印象还原为构成它们的诸多瞬间本身。

观念艺术既与思想上的深度思考相关，又关乎日常生活。艺术作品总是要有所表达，并将所表达之物归之于作者的观念、态度、立场、情感、体验等诸种精神活动内容，无论是否借助具象化的艺术形象，艺术家凝注在作品中的总是自己的某种独特存在感受，艺术形象则是用以表达和传递那种感觉的依托，或者说是对创作者情动活动的特殊记录方式。拍摄时，P图软件的使用是有限的，滤镜的使用，不仅使光线的变化更加清晰，还赋予图像以情感。窗外的风景是一种真实的存在，包含着家园感与亲情感，晁方方的摄影作品呈现出的是时间与此时在场者的一种碰撞，引发视觉情动的即时观照和参与。

艺术家把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情动借助艺术形象传递给欣赏者，并在他们身上唤起类似的情动效果。情动既是艺术家创作的推动力，又构成其作品的表达内容。如果说一切艺术本质上都以情动为基础，那么晁方方紧紧抓住外部事物触碰视觉当下即时发生的情动。今天，我们依然使用“审美”这个词，但“审美”的含义与范畴在不断发生拓展，它并不意指专门去欣赏“美”的东西，在现代美学语境中，“美”更贴近古希腊语中aesthetics这个词的原初意思——感性的。现代艺术也更倾向于去捕捉、玩味、思考事物对存在者感性知觉的直接触动。在《窗外》这一系列照片中，现时的感受把我们变成了局中人，真切地感觉到了时间的刻度。它们将观者的注意力引向自身，使他们察觉自身。每一张照片都是与窗外风景的对话，包含着对时间的感受与反应；在交流与对话中，我们享受广阔与豁然，并与风景融为一体。

太阳每时每刻都是新的，生活每时每刻也都是新的。物质与时空并存，只要物质存在，时间便有了意义。从存在的角度来看，当下的每一个事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重复的，并终将消失。某时刻发生的事件与另一时刻并不完全相同，它们都有着独特的时间标记。晁方方《窗外》题材照片的魅力在于体悟节气交替，观察四季轮回，重视时间差异。《窗外》消除了因熟视无睹而产生的惰性，使平凡图景回归到自得的真实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