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尧

作家胡竹峰的文章我看过不少，最大的特点有着光芒般的“属性”，一眼就能看出是他的文字。有人写了多少年都不具备这种特质，而胡竹峰的散文，时有古往今来，纵横捭阖；时有大雅小俗，人间烟火；时有有见有识，实属大观；时有千里之言，洋洋洒洒。文句上有刀斧砍凿之迹，又独运匠心之情。四字连用，四平八稳。六句七句八句，又相间纵情、恣意穿梭往来，如唐诗宋词，朗朗上口，有音乐韵律之润美。我常常读过了，并未全记住，有个大概，再读，再忘，然后厚着脸皮再翻开，津津有味读上几遍，文字才安妥于心。

读《云深》，便是如此。

读山水，读的多是云是雾，打开手卷，一点点拉伸，云出来了，不知道是春天的云、秋天的云，还是夏天的云、冬天的云。云一白，朱印格外红，旧时朱砂颜色真好，红得有体温。远远地，看见树在山岚间一片又一片，或在某个角落枯荣挺立，婆娑虬枝，自在安稳。叶子和枝丫，以墨点绘成。有树就有草，浅浅生在画面下端。不远处是河，河上有船，淡墨寥寥，几痕人影，无面目有精神，无线条有气度，岸上往往有亭，空空无人亦可，几客闲坐亦可。偶尔，云间石路立着一长袍老翁，拄短杖向山林深处走去，深处是苍茫的白云。

作家胡竹峰用文字在读者内心描绘了一张唐宋元明之旧画喜画。我们能看到云的生动，好像犹抱琵琶半遮面，也能看到树的多姿。

胡竹峰说“惜”，是敬畏，肃穆，爱惜，心生虔诚。

你再读他的文字，这种情怀油然而生。却又有一种思想，好像他的文字里“缺少”东西。什么东西呢？那些连接词，那些“有时候”“每每”“总是”“即使”这一类的词在他的文字里很少出现，他的笔就是刀就是斧，用字节俭，在写时直接砍掉了。那些词语倒是影响了文本的干净简洁，影响了韵律之美。有时候，“无”比“有”显得更好，更精妙。生活里我们为什么总盼着有呢？有时候人生大智慧，劝慰别人，安慰自己，总要想想自己的有，别总想着无，想着失去，这会让心灵感到踏实。可读胡竹峰的散文，很多是“无”，是简练，是干练，是无比有多了份味道与成色，更意味深长。他的文笔是无，是无中生的另一种“有”，是读起来朗朗上口、韵律十足的有。

胡竹峰的文字是有见地的。

《日熹》是写农家人的淡墨相宜的生活，可是作家并不满足，而是在结尾，用童音传来一段“镜铭”。他这样写到：以镜自照，以人自照，以日自照，照见五蕴如琉璃。我忽然想到，以文自照，同样可以照见五蕴，美意延年。

那些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字，在作家胡竹峰的笔下，看似如水平淡无奇，却有生机，有智慧，有境界。惜字，惜时，惜物，惜人，惜情，惜人世间，惜万物万事。人若有了惜，就有了善，就有了温暖，有了慈悲，有了大美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