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摄 徐亚娟
虎尔虎拉站是滨洲线上的一座四等车站,距离哈尔滨火车站291.94公里,距离满洲里火车站642.58公里,因位于齐齐哈尔市富拉尔基区的虎尔虎拉村而得名。
自2007年起,这座车站停止办理客运业务,成为一座办理列车通过会让的中间站。这也意味着任何人在任何地方再也买不到到达虎尔虎拉车站的火车票。这座车站就像电视剧《士兵突击》中“草原五班”驻守的基地,而工作在车站的铁路职工们就是这千里铁道线上阳光灿烂的“草原五班”。
虎年的到来,让寂寞的虎尔虎拉站热闹了一把。
有媒体在网络上发起“虎年去虎站,虎虎生威”活动,让这座在12306中国铁路客户网售票系统都查不到的虎尔虎拉站,在网络上露出了虎头虎脑的可爱模样。
“老张啊,这天冷的,鸽子都没出来啊!”
“老王,这么冷的天,你接车戴好帽子。”
虎尔虎拉车站站台上,这两个属虎的老伙计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还有几个月,他们就要退休了。“说实话,咱这‘草原五班’,没呆够,铁路这活没干够啊。”
每天早晨,国辉打开通往站台的大铁门,那群鸽子就从右手边老房子的阁楼里飞出来,准时准点,“咕噜咕噜”叫声一下响成一片,这热烈欢迎的场景让四等小站的站长朱国辉能幸福一整天。
在精准无误机械刻板的接发列车间隙,这群灰白相间胖得圆乎乎,忽闪着翅膀,闪着一双小豆豆眼,“咕噜咕噜”打两声招呼的鸽子,在车站上空盘旋,偶尔也会站在树枝上深情地目送列车远去。
没人知道第一只鸽子是什么时候飞到这里的,大家知道的就是,也就这么两三年的时间,鸽子的叫声在小站的周围响成了一片。
当这群鸽子在这里安家的时候,这座四等小站的果园里也种下了第一棵李子树;当这群鸽子在这里安家的时候,这座车站站台上那十几棵老榆树又生发了许多新的枝丫;当这群鸽子在这里安家的时候,站长朱国辉的小女儿刚刚像小鸽子一样牙牙学语……
没有人知道一座没有旅客上下车的四等小站有多寂寞,这些鸽子的叫声给这群大老爷们带来了怎样的惊喜。
当这群鸽子发出第一声咕咕的叫声的时候,这群车站的大老爷们就像听到了天籁之音,那早早晚晚响起来的咕咕声在火车的呼啸声中像流淌的山泉,像孩子般纯真的笑声,像母亲慈祥亲切的叨叨。
没有人知道这群鸽子的到来给这座小站带来了多少烦恼。忽然就像家里多了吃奶粉的毛孩子,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手里的那粒粮食是鸽子最喜欢的口味。来上班的这些大男人心里忽然都有了小秘密。怀里揣着休班时去市场买来的粮食,有时候是一袋玉米,有时候是一袋精心调配的杂粮。随着鸽子的子嗣繁衍,男人们的零用钱变得紧张了,从普通的玉米粒到绿色有机精选玉米,小站的男人对于自家煮饭的大米似乎都从来没有这么在意。爬到阁楼上清理一堆堆的鸽子屎也成了这些男人分内的事,甚至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夏天,大家伙忽然打来一大盆水放在大树下,这些男人觉得他们的鸽子该沐浴了。
车站不知不觉热闹了起来,偶尔就会有附近的村民来看看这些鸽子是不是又长胖了,小声议论一下到底是红烧还是清蒸。车站好像忽然有了一群日渐长大的窈窕淑女,总有邻人心生歹意,这些大男人每天就这么盼着鸽子长得更胖点,长得更水灵点,长得羽毛更丰满一点。这些大男人就像成年女孩的父亲一样,盯着这群鸽子,生怕有邻人目光长久停留在这里。
临近午饭时间,站长朱国辉邀请我们在车站共进午餐。车站今天的午餐是包子,还是两种馅的包子,猪肉芹菜和韭菜鸡蛋。汤是附近野地里夏天踩来的柳蒿芽冻起来存到过年,再加点土豆炖成的野菜汤。包子刚刚出锅,男人做出来的包子褶够多,馅够大,味够香,里里外外都是小站人的瓷实劲。朱国辉说,这样的包子每周必包一次,这是小站最幸福最让大家伙惦记的伙食,胜过吃肉。
只有在这样的四等小站走一圈,才能明白,富丽堂皇的火车站是城市的名片是职工的战场,这样地处乡村的四等小站,职工在这里过的是日子。
整个车站全员到齐的时候只有14人,这些人家都住在距离车站二十多公里的齐齐哈尔市内,每天四班倒,这样的倒班制工人是不能每个下班都可以回家的,第一天是白班,第二天要上夜班,这休息的一晚上一个白天就要在车站吃住,也就是说,车站正常工作时间是每个班五个人,同时待在车站等着上班的还有三四个人。车站站舍第一个房间是值班室,车站的运转指挥系统都在这间房间里,第二个、第三个房间就是车站的会议室,这边接连就是职工的休息室、浴室、图书室,还有厨房和餐厅。这是一个小家庭标准整洁的生活模式。
朱国辉在这里是站长,也是管家婆,每天兄弟几个人的伙食费他要精打细算。按照统一标准,每位职工每天的伙食标准是15块钱,要摊薄到每顿饭上,要摊薄到每一把米、每一斤菜上。不但钱要算计着花,饭菜还要好吃,吃饱了才好干活。用朱国辉的话说,自己家的日子都没这么算计过。
虎年的虎尔虎拉车站,站舍干净整洁,树木挺拔,枝干虬劲,风还是呼呼地刮着,雪也还是一场接着一场。雪花飘落在无尽伸展的铁道线路上,钢轨冷峻的寒光瞬间被包裹起来,好像安然入睡了。那座灰白相间的老站舍像白发苍苍的老祖母,裹紧裘皮大衣在炉火旁打盹。老榆树的皮肤又干裂了一层,雪花弥漫在那些褶皱里。风雪中,朱国辉站长的同事们站成了整齐的队列,他们裹紧皮袄扳动道岔,站台尽头信号灯绿色的光柱穿透风雪,一列火车呼啸而过。
鸽子会在每天中午阳光正好时分,在站台周围盘旋,好像也经常和这寂寞的职工们打打招呼。灰白相间的老站舍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端庄肃穆。钢轨泛着清幽的冷光,红色信号灯在站台尽头闪烁,在第三四条线路上,停留在站区的车体安然待命。
虎年到了,虎尔虎拉站的大树又长了一圈年轮,职工们又长了一岁,那些鸽子似乎还在长胖。
坚定的乐观的从容的虎尔虎拉站,风雪中从不叹息的一座百年老站,在松嫩平原的腹地始终如一履行着历史赋予它的荣光与使命。没有旅客乘降,没有货物装卸,寂寥的孤单的车站,只有一趟趟列车在这里擦肩而过鸣笛示意。花在开,果在笑,车站的日子是十四名铁路职工的坚守,也是一代又一代铁路职工的传承。这是934.52公里滨州线上的“草原五班”,也是千万里铁道线路上无数个“草原五班”的缩影。
谢谢那些在此安家的鸽子,谢谢那些盘根错节的老榆树,谢谢国辉站长和他的同事们。谢谢和这座车站休戚与共的乡邻们,谢谢那一列又一列轰鸣而过奔向远方的列车,谢谢你们,是你们让我看到了和这富饶的土地最相匹配的开怀大笑、坚毅豁达,是你们,让我在虎年见到了不那么年轻却依然虎头虎脑的虎尔虎拉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