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北方

□王位

夕阳就要落山了。恬静的村庄上空,绳一样歪歪扭扭的炊烟,犹如女人扭动的腰肢,袅袅地升腾着、缭绕着,把个霓霞笼罩的屋舍宅院氤氲得雾腾腾香喷喷。

这时就见老屋后园子的那棵果树上,不知啥时密匝匝地落满了麻雀。好像一村子的麻雀接到了一个什么死命令,呼啦啦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有只麻雀显然是来晚了,它慌慌张张地栖落枝杈时,可能无意中挤着谁了,激起连锁反应,四五只麻雀忽地从树上飞起,打起了群架。最终,有只麻雀惹不起还躲不起地飞走了,才算平息事态。

麻雀似乎都到齐了。开场仪式很简单。先是有只麻雀喳喳喳地鸣叫几声,随即一树的麻雀便叽叽喳喳响成一片。它们在枝杈上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看似一个个心不在焉,却丝毫不影响它们嗓门的高亢与嘹亮。它们个个不遗余力,叫得欢实而起劲儿。看样子,它们不像是在歌唱。因为你从它们的叫声里根本就听不出一丝旋律来。它们七嘴八舌,杂乱无章,倒像是在围绕一个什么话题进行着激烈地争吵。这一定是场有关春天的盛会。不然,不会全村数百只乃至上千只麻雀齐聚一堂,畅所欲言,言无不尽。

他们就这么无休无止不知疲倦地争吵着。直至日落黄昏,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可也就安静了片刻,先是一只麻雀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少顷,又有两只麻雀紧随其后也飞走了。随后,呼啦一下树上所有麻雀全都四散飞走了。

一村子的老人,无论前街后坊,也像鸟儿似的齐聚到村中老榆树下石碾子那个昔日老饭场。他们个个脸上藏着不易觉察的侥幸与窃喜。因为他们心里比谁都清楚,他们已经成功地熬过了冬关与年关这两道鬼门关。这无论如何是值得庆幸的。因为千百年来,似乎早就有了这么个雷打不动的铁律:每年雪撞冬门,那边就要收一茬人;再就是一入年关,那边还要收一茬人。

所以,你只要细心留意就会发现,凡手里攥上一大把年纪的老人,别看他们嘴上不说,暗地里都在较着劲儿。每年一入冬,他们就开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吃上了年夜饺子,他们的心才渐渐有了些许底气。就是进入早春二月,他们也不敢盲目乐观。只等到三月大地蒸腾起的气浪把小村摇晃起来,他们的心才算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城里的公园也是如此。春阳一上来热度,老人们就都欢天喜地地倾巢出动了。他们要来晒晒太阳,为老皮老骨增加些钙质,也好为赢得下一个年头多积攒些本钱。这时的阳光是温煦不燥的,它会在你的肌肤上十分熨帖地一寸寸走深,将你的一点头儿一点头儿的瞌睡晒得起酥掉渣。

城中三月不知春,乡野处处摇清风。三月天,冰消雪融。田鼠们也都憋闷了一冬,它们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扒墙拆门了,就想出来透口新鲜空气,沐浴一下春天里的阳光。可它们忘记了城门的洞开,也会引来不小的麻烦。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农人们都会扛起铁锹,去田地里掘鼠洞。

赶上运气好,一个人一天下来,差不多能掘出一袋子的好粮来。田鼠们的粮仓大小不一。但管理得井井有条,玉米,水稻,花生,黄豆,分门别类,从不乱堆乱放。你掘开鼠洞就会惊奇地发现,一个仓号只储一个品种。而且一个仓号最多能储二三十斤粮呢。

山中的野兔也是如此。雪化尽了,虽然再不用担心雪地上会给猎人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但蛰伏一冬的饥肠辘辘的蛇们,就要出洞打食了。所以,野兔们不光要防范山谷里鹞鹰的空袭,而且一定要抓紧时间辟出备用洞口,一旦城门有啥风吹草动,它们也好从后门迅速逃生。否则,饥饿难耐的蛇们,一旦逮住机会,它们就会长驱直入直捣黄龙,给你一个灭门之灾。所以,狡兔都有三窟。

时光一步步靠近四月。这时的大地却能哄人了。被阳光和春风日夜蛊惑了的阳坡,远远望去,竟然浮上一层茸茸的绿意。可当你走近,却又什么都不见了,像是跟你藏猫猫似的故意躲了起来。

北方的三月,就是这么神秘而充满着玄妙。虽然他少有色彩,也不事张扬,可在安谧、蓄积、萌动、暗涌之中,恰恰蕴藏其无数的神奇与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