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水者》/宋心海/百花文艺出版社/2021年3月
□邢海珍
在诸多文学体裁中,诗是“小”体制,讲究凝练,讲究以小见大,诗的形式特性是“小”,是以少少许胜多多许。诗人宋心海的诗集《卜水者》是一部以“小”的文体外相来强化诗歌表意功能的突出范例,充分而鲜明地体现了内敛、追求深度的诗学理念和文体精神。土地之上的根性,亲情中的痛感,一些细细小小的事物,时代的划痕中走动着历史的身影,似在不经意中构成了弘大的人性人情气象。
他能从“小”与凝练中取回真理,他好像是命中注定地要成为诗人,成为执着的盗火者。
著名诗评家霍俊明在序言中这样评论他:“宋心海一次次打开精神褶皱上的伤痂,也在深度描写中重新检视、擦拭着一个个旧梦、旧物、旧人、旧事。这是深层的精神磨砺,因而宋心海诗歌中的这些细节、意象和场景不只是属于个体的象征物,而是构成了一个时代的寓言和万象更迭的舞台。”
《卜水者》是一部特色鲜明的诗集,于近处成象,朝深度掘进。宋心海的诗短小、警策,有内涵有深度,语言看似自然浅近,但却是极尽了提炼和压缩之力的。那些生活情景、经历的事物都近在眼前,是近处成象,通人心,接地气。“继续前行,走到王太玉屯的黄昏/又看见一群羊/站在进屯路的两边/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一群”,这是《一群羊》中随便的一节,虽情境皆为熟悉的事物,但又不是随意而为之。宋心海取材的价值在于朝深度掘进的作为,在于思想凝结为重量,比如“仿佛是多年前的那一群”,拓展了时空的域界,加重了沧桑感慨色调的景深。写母亲以《老年斑》为题,“我不敢看她的老年斑/那些数不清的斑点/沉默着”,他把很平常的事物写深了,“沉默着”三个字为诗植入了“意在言外”的效果。这就是真理,我再庸俗地解释一下,真理者,即确切之道理也。诗人从切肤的生存现实之微妙处切入历史的真相中,在某一些细节中放大了生存及命运的纹理。
打开直入人性核心的亮点来激活内在的情感。“亮点”是宋心海诗歌短中求深的重要标志,以内在蕴含的力度,就像足量蓄水后的决堤,短距离,汹涌而出,是真性情的爆发。比如《余生》也是写母亲的,全诗由这样几个句子构成:
母亲侍弄菜园时/腰始终弯不下去/瘦削的身子/越来越薄/地上的泥土也是/她的鞋底也是薄薄的/就像她为数不多的/余生
诗的重头戏就是一个看似平常的比喻,“倒挂式”的比喻,先说“鞋底也是薄薄的”,然后回过头来指涉“余生”,人生在世,看着生命就像鞋底一样在磨损中渐渐消失,令人心颤。把“薄”字的窗子打开,感人的力道是因为如“美人痣”般的亮点爆了出来,触及了人性的核心,凝聚了亲情隐痛的“殇”。
诗意延伸中的拐点,增加了诗意的内蕴。诗忌直,要有一定的曲折度。《卜水者》诗集中的短诗多是几行、十几行,要想在少许的文字中有更多的含藏,诗人利用“拐点”,使之出现转折与起伏,以致产生更大的张力。《我的悲哀在于》只有六行,诗中出现了两个拐点,“我的悲哀在于/锁头一直在死去//而那把生锈的钥匙/就在我的手心里/像一个孤儿/无人认领”,第一个拐点是第三句,前面写的是“锁头”而第三句则拐向了“钥匙”,有“钥匙”无“锁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失落。第二个拐点是后两句的比喻,“像一个孤儿/无人认领”,由物拐向了人,或可以说是物的一种人格化,是对“悲哀”的一种深化。比如《草》一诗共三小节,前两节写草在风中,“骨头节/与风博弈//背对着风/倒在自己脚下”,写草被风刮倒。后一节拐到了“我”,与前边的形成了一种比照,“我鞠躬/藏起内心的铁”,面对风,顺应大势但不是倒下,不失“铁”的本性。
宋心海的这些体量很小的诗,却涵纳了极大燃爆的能量,很充分地践行了诗歌文体本质的基本属性,强化了以小见大、意在言外的艺术效果。诗人从人生世界的近距离触摸中,营造了通向人性根脉和心性深度的境界,精妙而深远。从“小”与凝练中拓展、掘进,从容地取回了诗意栖居和生命悟性的真理,实现了具有鲜明自我标识的诗歌艺术表现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