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国际博物馆日

当“故事”可以收藏

□任诗桐

小时候,家里厨房有一口菜窖,不到两米深,当母亲需要取用储藏其中的蔬菜时,就会把我顺到里边充当传送带。一开始我十分抗拒,总觉得那是个神秘的洞穴,充满未知的恐惧。后来我逐渐领悟到了它的好处——冬暖夏凉,实在没有比它更适合作储藏空间的了。在东北农村,每年临近冬日,家家都会开始储藏白菜、土豆等蔬菜,即便在交通无比便利、商品极大丰富的今天,还是有人会为过冬做这样的准备。毕竟相比于冰箱有限的空间,菜窖要大得多。除了白菜、土豆、大葱,人们还会把豆角切成丝晒于墙头,以供冬日里食用。

这种储藏的意识其实古已有之。藏,即收藏、储藏。司马迁说“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除了书籍,古人更喜欢收藏字画、礼器及各式珍宝。可以说,博物馆就源于人类的收藏意识。但无论是中国古代皇宫里的各式珍宝,还是欧洲第一批古代艺术品收藏家所搜集的古代石刻、钱币,无不具有私人属性。当所藏之物开始展于世人时,具有现代意义的博物馆便横空出世。17世纪80年代,世界上第一个具有近代博物馆特征的阿什莫林艺术和考古博物馆诞生,到了18世纪,第一座对公众开放的博物馆大英博物馆开门迎客,随后,在1793年,世界上第一座国家艺术博物馆卢浮宫正式对外开放。20世纪初,中国人拥有了自己创办的公共博物馆——南通博物苑。1977年5月18日为第一个国际博物馆日。

博物馆是一座城市的文化地标,这源于其本身的建筑就具有艺术之美。而其所展之物,更可堪称一部艺术史。徜徉在美术馆内,不但可以欣赏单一作品的美,连贯起来便是一部美术史,在历史博物馆内,串起的则是一部人类发展史。以文字为媒介的文学艺术如何转化为可视的文学史,这就有赖于一座专门展示文学的博物馆了。

有很多纪念作家的故居博物馆,比如我国的茅盾故居、冰心纪念馆等,比如英国的莎士比亚故居、法国的雨果故居和巴尔扎克故居、俄罗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等等。此外还有一些文学综合类博物馆,主要展陈作家手稿、信件、书籍的初版本等,比如于1926年开放的莱茵河上游文学博物馆、爱尔兰都柏林的作家博物馆等,我国有黑龙江文学馆、河北文学馆等,规模最大的是位于北京的中国现代文学馆。

博物馆通常都有“镇馆之宝”,北京故宫博物院的《清明上河图》、法国卢浮宫的《蒙娜丽莎》、大英博物馆的罗塞塔石碑……中国现代文学馆的“镇馆之宝”当属老舍先生的《四世同堂》手稿。数字化时代,作家手稿的独特性、稀缺性、珍贵性特质,令其魅力远超书刊而成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客体。作为小说的《四世同堂》或许我们只能“阅读”,但手稿《四世同堂》却在阅读之外还可供人欣赏。泛黄纸张上的一字一句如同作家心灵的镜像,反复斟酌修改留下的印记映衬的是作家苦思冥想、挑灯夜战的影像,留给我们的则是无尽的审美空间。之于文学博物馆,这便是最大的价值,作家手稿如此,作家书信亦然。作为人类文明中历时最久远的一种应用文体,作家书信或优美、或隽永、或朴实的文笔显然比普通书信更具文学感染力。

三郎:

今日东京大风而奇暖。

很有新年的气味了,在街上走走反倒不舒服起来,人家欢欢乐乐,但是与我无关,所谓趣味,则就必有我,倘若无我,那就一切无所谓了。

我想今天该有信了,可是还没有。失望失望。

学校只有四天课了,完了就要休息十天,而后再说,或是另外寻先生,或是仍在那个学校读下去。

我很想看看奇和珂,但也不能因此就回来,也就算了。

一月里要出的刊物,这回怕是不能成功了吧!你们忙一些什么?离着远了,而还要时时想着你们这方面,真是不舒服,莫如索性连问也不问,连听也不听。

三代这回可真得搬家了,开开玩笑的事情,这回可成了真的。

新年了,没有别的所要的,只是希望寄几本小说来,不用挂号,丢不了。《复活》,新出的《骑马而去的妇人》,还有别的我也想不出来,总之在这期中,哪怕有多少书也要读空的。可惜要读的时候,书反而没有了。我不知你寄书有什么不方便处没有?若不便,那就不敢劳驾了。

祝好。

荣子

十二月十八日夜

这是萧红致萧军第33封信。1936年12月18日,东京处处已有了新年的味道,形单影只的萧红越是见人家欢喜,越是倍感漂泊,唯有诉诸于文字,于当夜给萧军写下这封信,如今它的真迹被永久收藏于黑龙江文学馆。

萧红是1936年在好友黄源建议下,远渡东京休整身心,如此既可安心写作,又能学习日文,以便更广泛地接触世界文学。1936年7月15日,鲁迅在家中设宴为萧红践行,17日,萧红登船驶向异国。18日,萧红抵达长崎,寄出了给萧军的第一封信,翌日继续乘游轮驶抵神户,后转车到达东京。至1937年1月9日,萧红来到横滨,搭游轮启程回国,其间共写了多少封信已不可考,萧军留存的共35封,黑龙江文学馆展出的是其中的第17封信和第33封信,记录了萧红在东京期间的日常生活与阅读、写作状况,属于作家心灵史的一个表征。萧红娟秀的笔体、寂寞的心绪就这样穿越近百年,与今天的你我相逢。

作为阐释文化遗产、展示文化魅力的空间性存在,以实物鉴证历史成为博物馆的特殊表达方式。而文学也由此拥有了独属于自己的保存方式,当“故事”可以收藏,也就意味着文学得以被收藏、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