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野菜

王世敏《绿色呼唤》 版画 130×87cm

□刘宏

印象里周作人和汪曾祺都写过家乡的野菜。

又是春暖花开时,家乡北大荒的田野上,野菜们迫不及待地萌动而生了。在北大荒最常见的野菜当属婆婆丁,多生长在路旁沟边。婆婆丁,学名蒲公英,多年生草木植物,头状花序,白色冠状结成的绒球,就是种子,花开后随风飘散。味苦涩,根叶皆可入药。可解食毒、消恶肿,败心火,是上佳的天然消炎药。婆婆丁人和禽畜皆可食。鸭鹅尤为喜欢。婆婆丁在东北是最早登上人们餐桌的野菜,四月中旬即可采食,五月上旬是最佳食用季节,蘸酱下酒,敬为上品,市场价格颇昂,胜过鸡鱼。现在市面上的婆婆丁多是人工种植的,野生的已很少见。我不知道野菜一旦离开野生自然环境,入了人工大棚,还能称为野菜吗?人工种植的婆婆丁,外表水嫩肥大,却淡了那苦味,不苦,那还有什么意思呢?我有一个诗人朋友,颇能吃苦,我在前面采,他在后面捡肥嫩的吃,如同老牛吃嫩草,满嘴冒白浆,直呼,好!苦得畅快!

外表弱小的婆婆丁,有着令人惊奇的顽强生命力。当年我家南面的屋檐下,有一块二十几平方米的水泥地面,夏秋时节在上面晾晒东西很方便。那年春天,我发现在水泥地面与砖墙之间的缝隙里,长出了一株小小的婆婆丁,那缝隙很窄,只能插进一根筷子,这株婆婆丁枯黄娇小,明显的营养不良。妻子要将它拔掉,我说,它又不碍你什么事,你拔它干什么?在那么小的缝隙里长这么大容易吗?妻子说,这东西地里有的是,留着它有什么用。说归说,终是没有去拔掉它。

冬日里,妻子脸上无故地生起了疮,抹医院开的各种药膏毫无效果,且不断在面积原本就不大的脸颊上肆意蔓延,红红一片,苦不堪言,不敢出门见人。有人出偏方,寻冬日蒲公英叶若干片,捣烂,加少许陈醋拌墙角结了网的灰尘,涂于患处,每日早晚各一次,三日可痊愈。

妻子犯愁,陈醋易得,而大冬天里百草凋残,上哪儿去找蒲公英呢?我忽然想起屋檐下的水泥地缝隙里那株婆婆丁,好久没有注意它了,不知道还在不在,或许早就进了馋嘴的鸡鸭胃囊了吧。我奔出门去,见那株婆婆丁竟然还在,软软地趴在冰冻的水泥地上,仅剩的三片叶子业已干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像是向我招手。我蹲下身去拔,它竟抓地很紧,使劲拔了两下只将三片叶子拔断,根子留在了缝隙里。妻子用这三片叶子,自制了一碗底的偏方,涂抹出熊猫一样的脸。三天后妻子脸上的痤疮渐渐平复,我想,这株婆婆丁该是为她而生的吧。

来年开春,我惊喜地发现,那留在水泥地缝隙里的婆婆丁根又生出新的一芽绿来,那嫩芽在乍暖还寒的风中,瑟瑟地抖动,让人怜惜不已,想,它如果生在别处会更幸运些吧。

与婆婆丁相比,山白菜就少见得多,它害羞似的生长在隐秘的柞树林中,叶面肥大,表层有浅灰色绒毛,煮熟后极细软,味微涩。我最早吃山白菜时不满百天,还在襁褓中,按说这么小的孩子不应该吃野菜,生不逢时,我出生时正逢“低标准”,母亲吃不饱饭,没有奶水,为了不让我饿死,母亲看邻居都去挖野菜,就背着我跟在人家后面去挖。

母亲是四川人,认不得东北野菜,胡乱采了一大筐,被有经验的邻居韩大娘扔了一大半。韩大娘一边在筐里扒拉,一边说,这些菜都不能吃,吃了要死人的。这个是可以吃的,说着从筐里拿出一株叶面肥大的野菜,在母亲眼前晃动几下,这叫山白菜,能吃的。母亲使劲看看,记下了那菜的模样。

母亲把采来的山白菜煮熟捣烂,拌上玉米糊,用勺直接喂我,以此代替母乳,为此,我拉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绿屎。长大后,母亲多次对我说,那些年,没有山白菜,你非饿死不可。母亲还将夏天采来的山白菜晾干,冬天吃时,用热水泡一会儿,那山白菜又恢复了原本的嫩绿,用来打疙瘩汤,味道极美。

颇为高贵的蕨菜在故乡北大荒也有,但没有婆婆丁那么常见。我吃蕨菜的时候不多。北大荒还有黄花菜,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北大荒广袤的原野上,金灿灿的黄花菜几乎到处可见。后来草原森林都变成了耕地,黄花菜基本没有了踪影。

用汪曾祺的话说:哦,我家乡的野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