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亚娟

自从1980年参加工作，老魏的铁路工龄整整43年。

这43年，老魏始终行走在这条铁道线上。

这43年，从位于尚志的家，到这些小站，老魏往来通勤整整25年，不少于9125天，坐过的火车远远多于6083趟，行驶里程316264余公里。在这百余公里的铁道线路上，走出了能绕地球8余圈的足迹。

老魏在2022年的春天，凭着记忆画出来一张列车运行图。

始发站是哈尔滨火车站，终点站是牡丹江火车站，总计里程355公里，全程44座车站。这条线路上运行着老魏终年乘坐的那趟绿皮火车。如今，这趟列车依然运行在这条线路上，只是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经停车站了。

一座又一座车站，都画成一个小小的空心圆，就像盛开在这条线路上一朵又一朵的小花。那些已经取消的小站，涂成了红色，间隔一段就有一处，或者接连就有三五处。

对于老魏来说，这条线路上的每一座小站都在他心里。

1

1980年，18岁的老魏参加工作来到位于尚志市马延乡的马延车站，实现了一个铁路子弟成为铁路职工的梦想。

1985年，老魏提职当上了马延车站值班员，工资也从最初参加工作时的22块钱，涨到了每个月40块钱。

也是这一年，老魏和一位漂亮的尚志姑娘结了婚。媳妇作为铁路职工老魏的家属，可以享受从马延站到尚志站的家属购粮火车通勤票。马延到尚志十多公里，火车运行15分钟，火车票2毛钱一张，媳妇每天上班往返省下4毛钱的火车票钱。

时间进入1987年，这一年，老魏从马延车站扳道员岗位提职了——任太平屯火车站副站长。小伙子工作干得好，铁路制服的肩牌上加了一杠。老魏的小家也从马延搬到了尚志，女儿出生了。

从这一年开始，老魏25年的小站通勤生涯正式开始。

太平屯车站是原中东铁路上的一座五等小站，距离尚志火车站25公里，火车运行时间差不多是一小时。

白班的时候早晨六点多就要上火车，夜班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上火车，这个时间点对于尚志这座小城来说，早晨还在睡着，晚上正是炊烟升起时。走出那个充满了女儿奶香味的小家，需要下点决心，尽管如此，老魏还是从没迟到过，每次都稳稳当当大踏步登上火车。

通勤职工不能和旅客争座位，如果旅客人多，铁路职工就在列车的门头位置一路站着。如果旅客不多，老魏总要选一个顺着火车前进方向的座位，老魏觉得就好像和火车一起朝前走，有奔头。在此后的通勤时光中，老魏始终都这样鼓励自己，上班的路上就朝着单位的方向坐着，回家就朝着家的方向坐着。老魏每次上班，身上都背着一个大猪腰子饭盒，里边是满满一大饭盒的大米饭或者包子饺子，不管有座没座，这饭盒都背在身上，老魏觉得好像特别暖和。

1989年，老魏又调到了蜜蜂车站任副站长。

蜜蜂车站距离尚志车站30公里，车站有三十多名职工，算得上是当时一个比较大的车站。还是那趟绿皮火车，只是要多坐三站地。老魏还是每天同一时间爬上那趟慢悠悠的绿皮火车，身上大号的猪腰子饭盒里边装得更满了，媳妇做的大米饭、红烧肉和土豆丝，有时候还得再带两个大馒头。

2

时间进入上世纪90年代。

1991年，老魏的生活中发生了三件大好事。

29岁的老魏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

老魏在单位分到了楼房，使用面积34平方米，自己烧炉子的土暖气。在这套房子里，老魏一家三口住了十年。

这一年，老魏从蜜蜂站又调到太平屯车站，当上了站长，成为太平屯车站九个伙计的带头人。

十个月后，老魏又来到了新的车站——距离尚志市9.6公里的乌吉密车站。

乌吉密车站地处尚志车站和太平屯车站之间。还是每天那个时间出发，身上还是背着那个大猪腰子饭盒，还是那趟车，只是提前一站下车。

乌吉密车站行车室背面的山坡上，有一座三四米高的抗联烈士碑。老魏说，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是铁道线，旁边是军用储备油库，背后是烈士纪念碑，他在工作的时候常常不自觉就坐直了身子。

很多年后，那墓碑已经被移到烈士陵园，那座油库也转为民用直至后来停止使用，可是，只要去那座车站，老魏还是要注视一下那山坡上，然后往油库方向瞭望一下。

1997年，老魏的工作有了新的变化，他从一名铁路沿线车站的小站站长调到阿城车务段办公室工作。用小站人的话来说，那就是，进机关，当干部了。

1997年到2002年，是老魏在这条铁道线上通勤最远的5年。

尚志距离阿城110公里，火车运行2个多小时。老魏每周一的早晨还是乘坐那趟绿皮火车出发，老魏不用再背着他的猪腰子饭盒了，他会带两瓶媳妇做的咸菜。那咸菜瓶子背在身上，猪腰子饭盒一样重一样暖。

老魏一年有五分之四的时间，在段里管辖的这些小站检查指导工作。老魏走遍了车务段管内的所有小站。那些他工作过的，比如蜜蜂站，比如马延站，还有那些他没工作过的，亚沟站，玉泉站，白帽子站，每个小站老魏都觉得熟，都觉得亲，好像都在自个儿心里。

老魏说，这七年，他不是在小站，就是在去小站的火车上。如果有人在这条铁道线上大喊一声他的名字，只要他不是休班待在自己家里，就一定能在这条线路上听到他的回应。

2002年，老魏调到小九车站当站长。

老魏还是每天那个时间从尚志出发，还是那趟火车，已经不再计算到底算是提前下车还是延后几站下车，也不再去计算时间和里程了。小九站比阿城离家近，比太平屯离家远。

3

时间进入2005年。

这一年年底的时候，他调到平山车站，任副站长。

提到平山，人们第一个想起来的是平山有鹿，然后想起来的是，平山干豆腐。车站不远处就是连绵的山，慢坡，矮树，没有太大的起伏，青草茂盛，山花盛开。

老魏的43岁到49岁，人生最好的一段时光，是在平山车站度过的。

老魏人到中年，女儿考上了黑龙江大学，家在尚志住进了八十多平方米的新楼房，妻子马上就要退休。

还是每天那个时间从尚志出发，还是那趟火车，距离尚志好像也不那么远，每天上车多坐几站少坐几站，也不那么计较。火车快点慢点也不那么急躁。上班的路上，火车运行的前方，是女儿读书的哈尔滨市，一路上会想，这个时段，女儿肯定在晨跑。下班的路上，火车运行的前方，媳妇笑呵呵等在家里，窗明几净，好像都能闻到炖肉的香味。

2011年，老魏回到了尚志车站做副站长。

2012年，老魏在尚志车站度过了自己五十岁的生日。他终于不用坐火车去上班了。每天在尚志车站望着火车站人来人往，竟有几分失落。老魏以为，这样每天不用坐火车上班的日子，应该可以过到退休。

2016年，老魏又调到了乌吉密车站做站长，这是他第三次来到这座车站工作。

这一年，哈尔滨到牡丹江的高速铁路开工建设。老魏经常坐在绿皮火车上，遥望哈牡高铁施工现场。

4

2017年，老魏55岁。

55岁的年纪，老当益壮。这一年，老魏回到尚志车站，成为尚志车站党总支书记。

老魏还是每天坐火车的时间点从家里出来，到尚志车站上班。有时候来得太早，就站在站台上，向尚志车站的两边遥望一番。有时候甚至也会动动念头，想登上火车坐上两站，有时候也会想念那猪腰子饭盒和咸菜瓶子。

2018年12月，哈牡高铁正式通车。老魏站在尚志车站的站台上，向那趟呼啸而过的白色动车组致以一个老铁路人最深情的注目礼。

说起高铁列车，老魏又画了一张列车运行图。始发站是哈尔滨火车站，终点站是牡丹江车站。一条300公里的高铁线路，11座高铁车站，车站之间有了距离感，那小小的空心圆画得从容了很多。

老魏说，在尚志市，曾有16座普通列车经停的小站，如今又增加5座高铁车站，这是全国铁路之最。无论是从前的五等小站，还是如今的高铁车站，都是盛开在尚志这片土地上的花，尚志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尚志是一座勤劳幸福的城市，老魏说，他要把这些车站画好。

铁路职工老魏在省城买了房子。他和媳妇坐着高铁来往于尚志和哈尔滨之间，新的通勤又开始了。

老魏笑着说，这些年坐火车，他就喜欢选列车前行方向的座位，坐慢车是这样，坐高铁还是这样，有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