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港
朋友一下火车,就对我提出严厉的批评——“啊呀呀,不行呀,老张,胖了,得减减啦呀。”听这话,心里真不是滋味。倒不是我这个人听不得批评。唉!我胖得窝囊,我胖不逢时。
在人们拿“胖了”“发福”当恭维话的时候,在胖子时髦的时代,我是个著名的瘦子。瘦到什么程度呢,举例说明吧。办公室的小李姑娘看了个对象。第二天,王姐便问了“咋样?”“不行不行,太瘦!”“多瘦?像他?”王姐是用眼睛指我说的。李姑娘说:“那倒还不至于。”当时的我,就瘦成这样。因为瘦,打架时,人家集中优势兵力打薄弱之敌,先冲我下手。因为瘦,坐车时,总是挨挤,人家认为,这么瘦个人不应该占有那么大的空间。那个时候,我是漫漫长夜盼天明,多么希望腮上能多二两肉,希望自己快点儿胖起来呀!
虽然瘦到这个样儿,但我自己知道,身体棒着哩。许多事可以证明,比如分大米吧,主任就可着楼喊:“张港,张港,出来,出来,扛大米了!”于是,那些胖的,半胖的,就将麻袋往我肩上放。这时候,我总是很情愿的,因为,受尽了瘦子之苦,想在这个时候证明一下“别看哥们儿瘦,身上有肌肉”这一真理。还可以站在大秤上,证明一下,瘦则瘦矣,但是体重还行。的确,那个时候,我是吃嘛嘛香,啥毛病没有。除了外伤,医院与我全无关系。
这几年,一个不小心,竟成了胖人:当年的理想,终于实现了。要不咋说是生不逢时呢,偏偏我这一胖,胖就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人人在历数胖的罪恶,处处是减胖的良药高招,减肥瘦身中心如雨后春笋,T型台上的瘦人最是时髦最是让人渴望。这一切仿佛都是为了气我。于是,总有好心人对我说“差不多得了,别再胖了”“当心啊,血压”“少吃点,脑血管,心血管……”
因为胖是事实,因为大家都说,越来越觉得身上不自在,总是想:一定是有病在身。于是,走进了陌生的医院。自诉之后,左查右查,右查左查,大夫只给两个字“正常”。怎么会没病?我央求大夫,大意是,咋的也不能让我白来一趟,咋的也得给查出点儿才是。大夫瞪了眼睛:“那就得上别的科了。”我明白,他是说这个人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虽然我相信科学,可是总觉得胖出了问题。就跑步,就吃半个饱,就憋着不往鱼虾肉蛋上看。慢慢的还真的瘦了,连任何东西都不想吃了,难受得很。这回到医院,终于查出了:厌食综合症。
灌了药汤,自己想,这是何必,这不是自找苦吃么?我瘦,我胖,自己并无不适,本来身体是好好的。瘦的痛苦,只是来自别人说我瘦;胖的痛苦,只是因为别人说我胖。弄了半天,我瘦我胖全是为了别人,是为了给别人看的。我真不合算。
古希腊留下的雕像,大卫、雅典娜、维娜斯,全都是丰腴饱满的,在那年月,现在的名模全是畸型;太平洋上的许多岛国,是以肥为美的,在那地方,苗条姑娘是嫁不出去的,汤加的国王,就是因胖当上的。是肥美,还是瘦美,本来是人的主观认识,只要是不影响健康,肥也可以是美,瘦也可以是美。影响了健康,肥也不是美,瘦也不是美。是胖是瘦,怎么可以刻意去追求呢?楚王好细腰,就个个勒肚皮;玄宗宠贵妃,又人人打肿脸。为了追随潮流而肥而瘦,实在是划不来,实在是承受不了。
好好地正常地过我的日子,一切顺其自然。我也不胖了,我也不瘦了。我不为了别人而胖而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