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有只黄胸鹀

□嫩江渔樵

前几天的一个早晨,我戴上口罩打开门,一阵鸟鸣声声直扑而来,在耳膜间震荡回响。我仰头望去,街边绿叶初绽的槭树间,一个红黄相间的影儿一闪一闪的,我心头一颤:黄胸鹀!一只特别大的黄胸鹀!

小时候在故乡,开春天一暖,树叶返绿山鸟一叫,我们心就长草了:赶紧跑到仓房把闲置了一年的一盘盘鸟夹子拎出来,扫去灰尘,挨个打开放下,重试一遍。下虫的小销,是核心部件,木芯或线破损的要换新的,不误下虫。像战士上战场前一样,检查完枪械,就跑到柴禾垛下准备诱饵——秸秆虫。掰开有白膜小孔的苞米秆儿,擒出微微泛粉的小白虫,下在销上,它就一涌一涌不停地向前爬。

村前有条小河,白沙底儿,水流清亮有声,总有成群的穿丁子隐约闪过。岸边是微红泛绿的柳树林儿,柳条缀满了灰绿如缎的“毛毛狗”。黄豆瓣儿、白画眉、红下颏都在这里安家。

一天上午,我们几个放牛的小伙伴,把牛往草甸子一放,就拎着鸟夹子迫不及待地奔向河边。听着满林子的鸟鸣,我们却有一点点儿失望——没有 “烙铁背儿”(长大后知道学名叫黄胸鹀)。好在还有黄眉和红下颏,大家顶风绕圈跑到树林前面,不顾柳枝抽疼我们的脸,迅速分成几排下夹子。树丛根旁、林中间隙,都是鸟路,我们用鸟夹子“唰唰”豁开一处处地面,支开了放里,又用鲜土复平,再用细枝把销上的白虫轻轻拨出,看着它一股一股向前涌动,哈哈,心头欢喜:蹦跳的小鸟一见活虫,会一下子扑上啄食,瞬时就会“噼里扑棱”打翻……

埋完鸟夹子,重又兜个大圈跑回来,沿着柳林边儿,一声一声吹着口哨轻手轻脚地向前遛鸟。遛鸟是技术活儿,慢了鸟不走道儿,急了容易惊飞,松松紧紧尽在拿捏中。林子里的鸟儿还真不少,灰绿的青头儿跳来跳去,俊俏的黄眉边唱边瞅。在我们的催促下,鸟儿们时而在草叶间窸窸窣窣蹦跳着啄两下,时而大眼睛水汪汪回头瞅瞅我们。偶尔故作警觉地“吱——”一声尖叫,在林间飞蹿几米,我们心一晃悠,急忙缩身收脚,它却翅膀一收又落在地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啄食……我一边遛鸟,一边随手折根红绿的柳条儿叼在嘴上,清甜中泛起微苦……

正向前遛着,忽然伴着悦耳的鸣声,从河对岸飘过来一群鸟,正好落在我们前面。啊,小伙伴们大喜:里面有“烙铁背儿”!

山鸟中,我们最喜欢“烙铁背儿”了。它不但长得好看,还唱得好!它大小似麻雀,头背栗红色,胸腹鲜黄,跳跃在春天的枝头,鲜亮可爱。特别是那啼鸣,透亮婉转,一串一串的,烟花一样绚烂。只要它在,别的鸟儿仿佛都不存在了。

大家兴奋地压着嗓音提醒:慢点儿慢点儿!这时我们开始后悔:没给鸟夹子加棍儿,逮不住活的了。

鸟儿们在树丛中前进很快,水一样向我们的“地雷阵”流去。我们更加激动,都能听见自己 “咚咚”的心跳。此时,湛蓝如海的天远了,洁白如雪的云远了,草甸上的青草和野花气息也远了。而那拂动的风,只轻轻掠过树梢儿,我们就心惊肉跳,生怕把“烙铁背儿”惊飞了。此时的“烙铁背儿”,在阳光照映下,头背栗红,胸腹艳黄,边在草丛中灵巧一蹦一跳,边一嘟噜一串儿地唱着婉转明媚的歌儿……

突然,意外出现了。我们散放在草甸子的两头牤牛打了起来!随着牛角噼啪作响的打斗声,黄牛追着黑白花扑通扑通向林子狂奔而来。我们想拦已经不赶趟儿了!眼见着两头牲口狂奔到林边,鸟儿们“哄——”一声,闪着纷乱的影子,像一张网一样瞬间飘荡而去……我们气得,几条放牛棒子不约而同地飞向那两个坏蛋!这俩牲口挨了几棒子乖乖地跑回甸子了,好像搞完破坏就完成任务了。

正当我们沮丧地摔坐在地上捶地叫骂时,忽然一阵悦耳的鸟鸣由远而近。大家精神一振,原来那惊飞的鸟群,又如一缕薄云,飘荡回来啦!哎呀呀,而且正正好好落在我们“地雷阵”的位置!这些鲜艳的小宝贝儿,居然自投罗网,真让我们大喜过望,激动得简直要跳起来!

这些轻巧的小生灵,依然蹦跳着,悠闲啄食、啼鸣……突然,林中传来“嘭”地一声不大的闷响,这声音太熟悉了!我们的心猛跳,兴奋地互望了一下,极力稳住。很快,又接二连三传来相同的闷响,紧接着鸟儿们惊叫,“哄”地起到树梢儿,接着纷纷惊恐乱飞。我们早已急不可耐,马上冲向树丛,收获战利品:一盘盘的鸟夹子已翻出了土,上面夹住了一只只蓬松鲜艳的山鸟……

一晃,过去的三十多年里,故乡开满鲜花的草甸子,渐渐被豁成了苞米地;游鱼细沙的小河,已干涸;鸟鸣盈耳的小树林,也悄悄枯萎消失……没想到的是,在这个特别的春天,一只很大的黄胸鹀,突然站到我门前:它头背通红,胸腹鲜黄,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我,嘴巴红嫩开合,声声颤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