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呼兰河

呼兰河畔。洪丽摄

□洪丽

说来惭愧,背井离乡二十载,回家的日子屈指可数,而且每次都来去匆匆。名义上是探望父母,除去走亲访友,同学聚会,陪伴父母的时间少之又少。应酬结束,总算安定下来,我又要去呼兰河边看看。母亲虽不反对,也没阻拦,只像是自言自语却又不解地说:“河边有什么好看的呢。”

而我像是为着赴一个约会似的,一大早就来到河边。北方的十月,已是深秋。天气虽晴,还是泛起丝丝寒意。河沿两旁的人行道被拓宽了许多,斜坡浇筑了水泥,路面铺上青砖,干净又宽敞,行道树的叶子已经开始由绿变黄。

我满怀喜悦,热切地走来,直到双脚踩在松软的泥土上,悸动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下来,像久别重逢的故人,握手觉得流于形式,显得过于生分,想要亲切的拥抱又觉得有一种疏离感横亘在彼此之间。我们就这样深情地对视、热烈地凝望。

我迎着秋风,站在河边远望,天光微明,天空和河面茫茫然呈黛蓝色。对岸尚在沉睡,而这边的街道已经醒来。小鸟在河边杨树的枝头上啼啭,晨光仿佛在清脆婉转的鸟鸣声中涌上河面来了。

河面水雾已经消失,曙光充溢着四方。庄严之极,平和之至。天空像是由藏蓝、宝蓝、蔚蓝、淡蓝到白蓝过渡成渐变色的帘子,悬挂在那里。河面映衬出自己的脸孔也变得碧蓝。倘若假寐片刻,那梦也许是蓝色的。

蓬蒿和野草临水而立,或交织在寒冬枯寂的田野里,干枯泛黄。或孤立,或丛生,摇曳于清风之中,满含着露水,在朝阳里闪耀。

一阵萧风,遍野芒草沙沙作响。声如人语。伫立片刻,语声戛然停歇,只剩下一片寂静,周围仿佛空无一物。正当我心清如水的时候,不知打何处传来清越的响声,萧萧而起,飒飒满目。时值深秋,河水瘦缩,部分河床裸露,近乎干涸的细流,依然打小丘中间穿行,蜿蜒曲折而下。啊,这就是呼兰河流水的声音吧。再向前行,堤上的芒草渐渐稀疏起来。堤外东西数余里,茫茫一片。

此时,河面上空已经变成一片蔷薇色。一河波光,洗去了心底的阴霾。当年的呼兰河,曾是我理想的天堂,梦中的王国。无论是芳草萋萋的春日,绿树浓阴的盛夏,“晓来谁染霜林醉”的深秋,抑或漫天飞雪中无际的洁白宁静,四时佳兴,皆是生命中永不再来的美好。

我就这样缓缓地沿着河边行走,河面宽阔,目光越过对岸的蓬蒿、蒲草、白杨树,倚在某棵树上。那一片片青色的、紫色的,高不过两米,粗不盈几厘米的柳条林,一丛丛、一簇簇,你挤我挨、蓬蓬密密的矮小灌木,自然生长,无需人为呵护,却能够在江边、河畔自由生长着。当年,一群孩子成帮结对带着铁夹子在林下捕鸟;或带着网兜在水中捕鱼;玩累了大家调皮地割下柳枝,用刀截成一段一段,轻轻割开一个豁口,用手轻轻转动,前端的柳皮便慢慢脱落下来,做成柳哨,放在口中,便吹出清脆、悦耳、动听的声音。

轻轻迈动脚步,怕惊飞所有栖息的往事。在那一河粼粼波光中,时间自动跳转。旧时的记忆,忽就全如闪电似的苏醒过来。首先浮现的,是昔日老屋房后茂密的杨树林,月光如水的乡间小路,一群少年围着火炉烹茶煮水,促膝长谈的暖夜,十几岁的小孩子在雪地上奔跑的情景,就这么把自己跑成人到中年。回头一看,才发现童年时光都是清澈透明的,抖一抖,除了风沙、泥泞、满天飞雪,少不了也有两三片花瓣从书页里掉出来。

在河边站着看了很久,当意识到时光在悄然流逝后,心里莫名伤感。往回走的路上,我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一个夜晚,与三个好友结伴去小店买糖果,四人唱到的《流水》的歌词:

门前一条清流

夹岸两行垂柳

风景年年依旧

只有那流水总是一去不回头

流水哟,请莫把光阴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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