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树舌

树舌。朱宜尧摄

□朱宜尧

在家乡佳木斯的山林里行走,常能看到树桩上有一朵巨大的“黑牡丹”盛开,层层叠叠,漾着黑白相间的水波纹。黑得如墨,白得似雪。清澈的两色间,让人仿佛感觉这真的是一朵黑牡丹花。路过的人,无不为它的盛开所惊讶。其实,它的学名叫树舌,中药名。为多孔菌科真菌平盖灵芝的子实体。分布于全国各地,东北的山林中常见。树舌具有消炎抗癌之功效。用于防治咽喉炎,食管癌,鼻咽癌等。

也许,树有很多话要说。前世今生,注定有树的寓言要对人间讲。或许,它的死太匆忙,只留下一棵树桩,像公园里的一枚静默的印章,还在标榜自己的存在。也许,它的寓言不被人间所理解,它的身体虽然已经被制作成了工艺品,有些已经化为灰烬,但它的根还在,腐烂一直侵袭它的内心。只有根还深深地埋在土壤里,埋在黑暗的世界里,它挣扎着,把最后一棵树的寓言开成了一朵花。静默自己,没有比这枚图章更有意义的了,它超过了公园这幅画的意义。

我与它对视了很久。不厌其烦地看,不厌其烦地欣赏,我的心里就装进了如花的树舌,装进了树的很多话。

树有很多话,却一生一句话也没说。它走后,在树桩上开出了黑白相间的花。每一片花瓣,都是它说的话,漾着晶莹的水波纹般。是人间的一种轻言细语,是人间的一种和声悦色,是人间的沉默是金,沉默如花的表达。

它自从扎根于此,就怀着一棵初心。活着的时候,是一棵荫铺半园的“死”树。它死去了,却成了一棵“活”树。它的意义从没有因为“死”而失去,而是一种巨大的彰显。

树有很多话。它的每一片叶子,就是它对季节的宣言;它的每一条枝桠,就是它既柔软又硬朗的诉说;它直立的树干,是人一生也攀爬不尽,诉说不完的精神之言;它的向下的根须,向着黑暗的更深处的根须,是我们人类永远学习也不能完全领悟的生命之境。它的生命是完成了一种托举,向下的修炼,完成了向上的托举。

它的精神是它的话,它的色彩是它的话。它的风姿是它的话,它的静默同样是它的话。

有多少话,在它的一生已经无法统计,唯一能统计的是,就是它没说过一句话。有那么多话竟然没说过一句话。

而我们人类,从生下来,从见到生命的第一缕阳光,呼吸到第一口空气,就用声嘶力竭的啼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以至于人的一生,都在啼哭,都在谩骂,都在不停地说话,都在表达着自己,发泄着自己,生怕埋没了自己。

他们的话巧舌如簧,围绕着利益,围绕着金钱,围绕着权利,围绕着美色,不会制造出一点点的新鲜的绿色空气。而树,恰恰相反,是因为有了自己的样子,才被人间制作成更多的艺术作品的样子来,充盈着人间的温馨与美丽。其实,树真的没有死,它们以另一种形式生长在人间。人一旦死去,也就是一小堆可怜的土丘,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万物皆为我们的镜像,一朵花的盛开,我们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一个喜欢又讨厌的自己。一个浅显又深邃的自己。一个黑白又多彩的自己。一个笔直又弯曲的自己。柔软的树舌,生命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