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土豆

□墨凝

土豆,也叫马铃薯,除了我们生活中常见的黄色土豆外,土豆还有紫色的,老家人把这种土豆叫红土豆或“红鬼子”。这种红土豆贼面,面得都起沙。据说这种土豆唯独北方才有。

小时候,我最烦的事情是春天种土豆和秋天起土豆。

先说种土豆,种土豆很麻烦,到了要种土豆的季节,大人就要用大柳条筐把家里的半大孩子顺到土豆窖里。土豆窖大都在房前屋后的菜园子里,土豆窖又深又黑,潮湿的黑土四壁,棚顶上会有悬着的水滴,随时会滴下来……如果在墙壁上在发现个老鼠洞,更让人头皮发麻。所以每次下土豆窖,我的内心都是抗拒的。可以说,儿时我最打怵的事情,就是下土豆窖。

可下土豆窖捡土豆,大都是孩子的事情,再不愿意也没有用。当大人把柳条筐用绳子绑好,把我放到筐内,我坐在柳条筐内,双手攥紧拴在柳条筐上的绳子,被一点点沉下黑暗的土豆窖中,柳条筐到了底,我悬着的心和落到土豆上的柳条筐一样,咯噔一下落了地。我坐在土豆堆上,胡乱地捡满一筐土豆,没好声地喊:满了!上面拉动绳子,一大筐土豆被拉上去,柳条筐再次被吊下来,筐里坐着小我一岁的弟弟。弟弟比我胆大,看什么都新奇。进了土豆窖,就像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乱喊乱叫。土豆窖似乎被他的喊声照亮了,一地的土豆,也变得温馨美好起来。一筐土豆我们俩很快就捡满,一筐接一筐不断地被拉上去,可土豆窖里的土豆似乎永远捡不完。等捡够了土豆,把我们拉上去,我们俩一脸一身的泥土,活像俩泥孩子。

左邻右舍的女人都会过来帮忙,她们围着小山一样的土豆堆,用刀锛(切)土豆,把土豆带芽眼处奔成大小不一的块状,俗称锛土豆栽子。女人们叽叽喳喳的,干起活来却很麻利。几大麻袋土豆栽子用车拉到地里,种在犁开的田垄上……

秋天起土豆比起春天种土豆好多了,土豆成熟时,土豆秧自然就枯干了,拔掉土豆秧,犁铧豁开田垄,土豆从土里被翻到地面上,白花花一片,让人抑制不住兴奋与狂喜。大人小孩拎着柳条筐,跟在犁铧后面捡土豆的场面很是壮观。我捡土豆,喜欢挑大个的捡。捡土豆的后面跟着遛土豆的,遛土豆的有自己家的人,也有外人。被捡过的土豆毕竟有遗落在土里的,那些被遗落的,谁遛到就算谁的,没人会计较。

捡完土豆晚上回家,不禁皱起了眉头,双手粗糙不堪,还起了刀枪刺……

冬季很冷,屋里也冷得像冰窖,北墙上大都结满了白霜。可是只要有土豆,再冷的天气,也其乐融融了。孩子们大都围着火盆,火盆除了取暖外,还有一种用途就是烧土豆。土豆烧熟了,用烙铁扒拉出来,糊香糊香的。土豆皮被烧的焦黄,酥脆酥脆的,扒开土豆皮,土豆瓤起着沙,土豆热气腾腾地冒着特有的香味儿,温暖着北方冬季的乡村。

童年的美食,除了廉价得不能再廉价的土豆,还没有什么能令我经常想起。用一句俗话说,土豆喂养着我长大。土豆丝、土豆片、土豆条、土豆块、烀土豆、土豆炖酸菜、土豆炖白菜……

记得我结婚后,住在小村最东头,出了院子就是一条河。冬季河面上结了冰。寒风顺着河道吹来,屋子就成了“广寒宫”。开始家里没有土豆窖,我们把土豆塞在炕稍的炕厨下面,可一夜之间就成了冻土豆。冻土豆扔在地上,就像扔铁球,掷地有声。家里一贫如洗,妻子舍不得把冻土豆扔掉,就换着法儿做冻土豆,可是咋做也不好吃。

土豆最好吃的时期,是土豆刚刚长大,土豆秧还绿油油的,有的土豆秧上挂着几颗土豆梨,土豆梨熟了也能吃,但有些涩。有的土豆一半埋在土里一半拱出地面,露出地面的一半,经风吹日晒大都颜色青青的,这样的土豆叫青头楞。靑头楞吃起来辣嘴,无法下咽。

这个时节,我和妻子经常挎着柳条筐,去地里挖土豆,说是挖,但很多时候,不拿工具。而是从泥土里薅出土豆秧,土豆就会从泥土里被土豆秧带出来,没有被土豆秧带出来的土豆,就用手扒开垄台,把土里的土豆扒出来。新挖出来的土豆就像新生儿,白皙娇嫩,稍微磕碰一下就会破皮儿,这样的土豆叫新土豆。新土豆炖豆角,再放上几块腌制的肉片,别提有多好吃了。

那年夏天,住在后趟街的亲戚来我家串门,妻子折腾了半天,弄出俩菜,土豆丝炒韭菜,土豆片炒辣椒。就着一斤老白干,我和亲戚吃得满头冒汗。

许多年过去了,再回老家,当年来我家的亲戚,提起往事,居然清楚记得土豆丝炒韭菜和土豆片炒辣椒。我和妻子都不好意思,感到当年的菜过于简单,才使得亲戚有着如此深刻的记忆。亲戚哈哈大笑说,你俩想哪去了,这些年我各种菜没少吃,地儿也没少去。可吧唧吧唧嘴,还是觉得当年的土豆丝炒韭菜味儿最正。

是啊,人的记忆就是这样神奇,无论多少年,都忘不掉最初的感觉或印象。我又何尝不是,无论走到天南地北,无论吃过山珍海味,都改变不了我对北方家乡土豆的偏爱。土豆无论切块还是切丝,无论清蒸还是凉拌,无论煎炒烹炸——我都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