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宜尧

鲍尔吉·原野的散文，是宁静的，是清澈的，是睿智的。像天湛蓝高远，像云洁白无瑕，像水润泽万物。文字既生动有趣、调皮可爱、细腻深情，又不乏生命的认知与感悟。鲍尔吉·原野刚刚出版的散文集《星星上的盐》，从《春天序曲》《日出》到《麦子》《水》，再到《干草的香气》《蔬菜》《蚂蚁们》等等，每一篇都被磁铁般的自然气息所吸附，而读了这本散文集更给我这样的感觉。

鲍尔吉·原野的文字是轻笔淡墨。如果说“轻”，我想应该有几种。轻声，轻语，清透。

轻声：是作家对自然之物的抒写。发力简单，有微微之力。有“轻描淡写”之法。又信手拈来，遵循大自然的自然而然的抒写，没有“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的刻意与雕琢。作家的自然舒缓宛若清澈的溪流，逶迤着，缓慢地，有悠闲，有姿态，有大情境，有大劲道。好文章，非刻意，是真性情的抒发。

轻语：理解为作家要告诉阅读人的一些蕴藏于自然之中又阐发于自然之外的认知与感悟。这些都是作家自己的感悟，却没有高高在上的“谆谆教导”、“喋喋不休”，也没有唠唠叨叨的苦口婆心，而是自自然然，顺顺当当，理所当然地抒发。有了，就一句两句地露出冰山一角，是水到渠成的告知，是露未全露，是显未尽显。没有了，就是下一句自然之物之景的深入细微描写。所以，好多关于生命的认知与感悟都是一带而过。自然而然的催生，只有细细体会才能悟出。

清透：是无杂质的清，是清的品质，是墨淡到了清与透的程度，一眼就能看过去，大道至简，了无痕迹，毫无心机。大自然怎么写？作家在序里也坦然面对，很难写。要有描写的熟练能力确实不容易做到，要是能写出如作家所言“清风明月”的气息来，更是难上加难了。我想作家所言的“清风明月”并非只是本意，而是在有趣、童真、深情、细腻、真挚之上的“清风明月”。既有环境的清风明月，也有内心的清风明月。作家让读者欣赏并享受到了他驾驭文字的非凡能力，感受到了他笔下营造的清风明月的气息。那些自然的律动，摇曳生姿，风清云清目清心清，生命的认知与感动，无不藏在他笔下的“清风明月”里。

人间有味是清欢。清欢才有味，欢必要是清，才有品咂，有回旋，有思考，有曼妙的境界。清是欢的最高品味，无杂无质，无尘无埃。本味最是难得，有大文章，大学问。想必“文章有味是清欢”，作家的散文让阅读者深信不疑，清才是文章该有的味道。

我们随手撷取一段，稍加细细品味，便可嗅出其中的味道来：

“草绿时分，蝴蝶在上面飞，像给草冠插一朵花，过一会儿又插到别的草冠上。草窠下面爬过褐黄的大蚂蚁，举着半只昆虫干枯的翅膀。不远处小河在流淌，几乎没有声音，水面光影婆娑。花朵高傲地仰起头，颈子摇动。月亮升起后，草叶沾满露水，如同下河走了一圈。”

多美呀！蝴蝶是一朵飞翔的花朵，一会儿插在你头上，一会儿又落在我头上，欢快的花朵下面，又是一片勃勃生机。有举着半只干枯翅膀的大蚂蚁，有光影婆娑的小河，有仰头高傲的花朵，有渐渐升起的月亮，有洗过溪水澡的草叶。生动细腻的描写，把阅读者带到了美丽神话般的世界。因为描写过多，像蒙古人的长调，深情，舒缓，一气呵成，令人遐想蹁跹。

“草原上的草不躺着，它们站立在宽厚的泥土上，头顶飘过白云。”

“草对于草原，不是衣服，更不是装饰。草是草原上最广大的种族，祖祖辈辈长于此地。”

在作家的生命里，每一株草都是有生命的。不仅仅是草，他笔下的植物等等，都是一种与人平等的生命，更是一种可贵可敬的精神。

草原上一株普普通通的草，写出了气势与精神。

他的很多篇散文都有这样的抒发。《柳树》，思想极具深刻，仿佛是人间清醒的一味良药。柳树，看似平常的植物，却是我们人类的导师。《白菜》写得极具风情与世俗。看似素朴，看似无味，最懂得中和之美。在一白一菜中，写出了“白”以外的色彩。白菜不“菜”，白菜不是蔬菜中的菜鸟，写出了“菜”以外的不同凡响。白菜是智慧的蔬菜。《西红柿》写得调皮可爱。“绿莹莹的籽像小粒的翡翠排成一个小金字塔。”就这一句，画面窜到我的脑海。“每个西红柿都有五个装籽的房间，泛黄光的小籽像小鸟的眼睛，滴溜溜的。它们像议员一样，在五个大厅里表决秋天的事情。”充满了童真童趣的语言，让西红柿顿生了粉嘟嘟的爱意。《扁担》更是深刻到过目不忘。

读过他的散文，掩卷沉思，忽然有一种冲动，何不读出声来，轻诵散文。轻诵他笔下的麦子，荷花，柳树，干草，玉米，鱼，光的翅膀，月亮的光辉，村庄的事物。轻诵这些美妙的事物时声音要小一点，别惊扰到它们，像风轻轻吹，走心，文字入了心，定了神，归了位，不觉间，襟怀有了云水般的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