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元宝村

元宝村今昔。

“暴风骤雨”纪念馆。

□崔英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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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从没有一下子见过那么多铅笔,它们竟然出现在一个偏远的小山村里。

铅笔厂小院里绿草如茵,桂花飘香,一排排绿树从门口伸向远方。偌大的厂房里机器轰鸣,人影交织中,油漆、打字、磨顶、切光,一道道工序在流水线上有序进行,一支支纤纤细细、眉眼精致的铅笔在“产床”上悄然诞生。无须多久,它们就要被打包装箱,然后出厂房,上汽车,远走高飞,在天南海北的文具商场上架,有一部分还会漂洋过海开启留洋之旅,在国外的文具店里闪亮登场。它们将被握在不同肤色的手上,写出不同语言的文字,画出多姿多彩的图画。

当然,也许新主人并不着急写什么,画什么,只是喜欢把铅笔握在手里把玩欣赏,他们却未必想得出,这么漂亮的铅笔,竟都是出自遥远的中国东北一家村办工厂的淳朴村民之手。这个村年加工铅笔16亿支,产铅笔板3000万罗,早已是全国铅笔板重要集散地和铅笔、铅笔板生产专业村,还是晨光铅笔的代加工地。然而,有谁会相信,就在几十年前,这里还是无人不知的“光腚屯”?

新时代的太阳照耀着美丽的小村庄,长篇小说《暴风骤雨》的故事距离此时已太过久远,年轻人未必能说清楚了,但是在这个村,只要谈起铅笔的制作生产,无论男女老幼,都能说个差不多,他们会骄傲地告诉你——很多很多年前,我们就能生产铅笔了。不管你生在哪里,很有可能,你就是用着我们村生产的铅笔长大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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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坐省作协“龙江作家看龙江”采风团的大客车,迎着美好的晨光行驶在乡村公路上,车窗外,别墅成群,楼房林立,道路平坦,远山是松涛阵阵,近处有鸟语花香,车轮滚滚向前,一幅新时代“绿、富、美”的画卷徐徐展开,一直开往位于延绵山岭下的元宝村。

为啥叫元宝村?原来村委会门前有个光秃秃的大石头山,形似金元宝,为讨个吉利,故名“元宝村”。可惜的是,人们祖祖辈辈守着“金元宝”,依然过着饥寒交迫的穷日子。

1946年,抗日战争胜利不久,元宝村迎来了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作家周立波随工作队驻村,根据亲身经历,他饱含激情地创作了长篇小说《暴风骤雨》,小说后来被拍成电影。

走在元宝村火热的太阳下,遥想当年的“元茂屯”,恍如隔世。作为创作原型地,过去元宝村因为穷,出了名,也因“土改第一村”的特殊标签“火”出了圈。

因为会做铅笔,元宝村成了远近闻名的“亿元村”。当年被人笑称“赵光腚”的老一辈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子孙们真的抱上“金元宝”了。他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发家致富之道,谈铅笔厂的生产经营,聊农业新技术,讲刚建成不久的大米加工厂,也说已经开馆的“暴风骤雨”纪念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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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铅笔厂不远,有一座人气很高的“暴风骤雨”纪念馆。妆容精致、开朗健谈的女讲解员于俊玲,以本地人的自信和真诚滔滔不绝地讲着村里的事儿,讲高兴了便以纯正的东北话“发挥发挥”,那神采飞扬的劲儿,根本不像已经五十九岁的人。

她29岁从外乡慕名来铅笔厂打工,第一个月挣了93元钱,娘家人听了都很羡慕,她却哭了一场,因为别人都挣好几百块!她不服输,苦练技术,越干越好,后来月工资从一千多元到两三千元,成了技术尖子和收入大户。再后来,她当上了小组长领着十多人干。再再后来,她成了村里的出纳员,刚一接账吓一跳,这个村有这么多钱!

2005年,村里自建的“暴风骤雨”纪念馆正式开馆,于俊玲兼职馆长和讲解员,接待了远远近近络绎不绝的来访者,她每一场都讲得很带劲儿,还经常与游客互动:“你们说,即便有了好政策,领导也很支持,为啥有的地方还是没有我们富?”接着,她就亮开嗓门自己抢答:“关键是带头人呗,我们有个好书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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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宝村有位充满传奇色彩的好书记,名叫张宝金,是他把全村人带上了金光大道。

张宝金1946年出生,年轻时来元宝村做裁缝谋生计。小裁缝心灵手巧,勤劳能干,心眼儿又好使,四小队队长没人愿意干,大伙儿就选这个人缘不错的山东小伙儿干。张小队长不光带头苦干,还讲究科学种地。一年下来,带着四小队打粮23万斤,全大队其他六个队加一块儿也没有这么多。

1980年,乡亲们齐刷刷举手,把1979年入党的张宝金推举为村书记。那时候,元宝村还是有名的“三靠村”,“种地靠贷款、吃粮靠返销、生活靠救济”,还背着27万元外债,他一咬牙接下了这个“烂摊子”,可领着大伙儿种了三年地,“饥荒”还是还不上。张宝金便开始琢磨在村里办个小木农具加工厂。为筹集资金,他做通老伴工作,把多年当裁缝攒的一万三千元全掏出来,党员干部也跟着拿钱,你拿出盖房子钱,他拿出给儿子娶媳妇钱,他拿出棺材板钱,不到二十天凑齐三万七千元,厂子办起来了,小木农具当年就有效益了。

发展的脚步继续向前,老书记说不能小富即安,要抱“大元宝”。1987年,他找了两个明白人去南方调研,动员全村集资54万元建起了第一家村卫生筷子厂。

“筷子厂时代”的元宝村有企业28家。为推销筷子,张宝金背着煎饼,带着“马扎”,走遍大半个中国,看准了市场,带着村里打了“翻身仗”,还清巨额外债,村民腰包开始鼓了。张宝金不歇脚,又力排众议搞铅笔板,一直干到全国有名,又把元宝村带进“铅笔厂时代”。

铅笔板做好了,又做铅笔。到了1996年,元宝村工农业总产值达到1.1亿元,“三靠屯”一跃成为黑龙江省改革开放后第一个“亿元村”。到了2000年,元宝村在俄罗斯成立了元宝山远东责任有限公司,村集体经济又向前迈了一大步。在中国铅笔行业,不知道元宝村的很少。

人们跟着老书记,踩着国家政策的鼓点,不停发展,发展,还是发展——

从村里几间小作坊到大兴安岭的8家联营厂;从立足国内市场到生产销售两头在国外;从淘汰消耗木材多的筷子厂到上马环保铅笔项目;从兴工致富到以工促农,再到“精农业,稳工业,兴旅游”创建绿色稻花香水稻基地、建设铅笔工业园区、建设暴风骤雨纪念馆。

元宝村富了,老百姓真真切切享受到了胜利果实。元宝山公园开放了,荷花池景色美不胜收。苦干三年,治理黄泥河成功,再不怕洪涝危害了。万亩荒山变成茫茫绿海了。占地6000平方米的铅笔文化广场投用了。5万平方米的居民住宅楼和20余栋二层小别墅建成了,80%以上的村民都搬新家了。这就是元宝村的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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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老书记对着窗外光秃秃的石头山盯着看了很久,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把这山变成绿山!”人们窃窃私语:“这可不太可能吧,在石头山栽树,能活吗?”

说干就干。张宝金带着全村党员干部,把树苗背上山,锹镐都挖不动大石头,他就让村铁匠炉砸了一批铁钎子,每人发一根,他带头跪在地上挖坑。他又带头往山上背土,往坑里垫土,把树苗坐在坑里再浇水,膝盖硌出了血,手磨破了皮,不到天黑不回家。

2003年大旱,种的树都死了。他上火啊,第二年又栽。每次种树,他不顾自己高血压、心脏病,总是在第一线。有一次竟一脚踩空掉进大坑里,大家一拥而上好不容易把他救回来,好几个人都心疼得哭了。

一年又一年地苦干,石头山真的变成了绿山,元宝山上种出了万亩生态林。人们常用“茫茫林海,松涛阵阵”形容这片绿山。那些树,怎么瞅都成行,越看越喜人。据说,曾有人出高价买树,老书记不卖。他说这是留给子孙万代的财富。

2018年为建大米加工厂,七十多岁的张宝金亲自爬上正在改造的厂房房顶,照样干劲儿冲天。这些年,为甩掉贫穷的帽子是吃了不少苦,但他这老“愚公”,真把想干的事儿都干成了。没有苦,又哪来的甜呢?

人们都说,元宝村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