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流水

□阎逸

世界杯过去了好久,终于不再关心梅西,不再关心阿根廷,但是对那个叫做VAR的半自动越位识别系统却依旧心怀恐惧,在信息智能时代,肉眼终究抵不过电子眼,人类终将受制于机器,许多年前的科幻电影《黑客帝国》仿佛一则预言,正在或已经开始应验。

在相当久的时间里,我一直以为一切都很慢,即使一万只钟表呼啸而过,依然无法追赶昨天。连昨天都追不上了,这使人很沮丧,仿佛一列见站就停的绿皮火车,有人上车,有人下车,人们步履匆匆,很难知道他们来自何方去往何处,昨天是什么?今天是什么?似乎没人能够说得清楚。然而,周遭的一切又突然快了起来,快到令人始料不及,一阵大风吹着你跑,吹得你站不稳脚跟,一阵风在原地打着旋儿,你似乎听到有人在风中呼喊,又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

早晨的包裹,快递过来是黄昏。

早晨到黄昏,很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天色又有黑下来的迹象。

事实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做,在某本书上读到一个颇为浪漫的地理概念:对跖点(位于地球同一条直径两端的点)。“对跖”的意思是“相对的脚掌”,我们脚对脚站立的地方叫对跖地。设想一下:一条直径从你脚下出发,穿过地壳,穿过地幔,穿过地心,将你和世界另一头的人联系在一起。换句话说,爱丽丝的兔子洞就在脚下,洞的尽头是世界的另一端,当你纵身跃下,奇遇开始了:在同一时刻,分处于地球两极,隔着这个世界上最最遥远的距离,那边的人如何看待我们的冰天雪地,而我们又如何看待他们的炎炎酷暑。据说从这边穿越到那边,仅仅需要八分钟,这大概是最直接也最快速的旅行通道。

然而,无论你的想象多么奇妙,一旦到了对跖图上就会原形毕露:由于地球上存在大量的水,所以你所在的区域或城市的对跖点很可能身陷在一片汪洋之中,比如,澳洲被大西洋湮没,欧洲、非洲全部沉进太平洋,北美洲跌进印度洋,南极落入北冰洋……比如,北京的对跖点是阿根廷布兰卡港,哈尔滨的对跖点是阿根廷东边的大西洋。

然而,哲学家的想象并不囿于此。在《哲学和自然之镜》中,理查德·罗蒂想象了一个叫对跖地的星球,上面住着对跖人,和地球人一样,他们会建造房屋、写诗和编计算机程序,他们也相信天堂和地狱。“在二十一世纪中叶,一支来自地球的探险队登上了这个星球。探险队中包括哲学家以及其他每个学科的代表人物。哲学家认为,该星球居民最使人感兴趣的东西是,他们缺乏心的概念。”哲学家的思考真抽象,非吾辈所能理解,还是回到现实本身。

现实是世界杯之前之后,我都在找一部足球歌剧《外地比赛》,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只能用很多闲下来的时光去想象。我想象它会在足球场上演出,或者至少也会把舞台布置成足球场的样子,我想象会有穿10号球衣的歌唱家,我想象他演唱的咏叹调,耳边响起的却是令人热血沸腾的《生命之杯》。

除了知道这部歌剧的音乐是“贝里奥式的混合”,剩下的,都是想象。哦,贝里奥,艾柯用“开放的作品”(想象力)来形容他。想象他与卡尔维诺合作的《Un re in ascolto》,想象怎样记忆未来,想象卡尔维诺描写的场景:“这是个冬雨淅沥的夜晚,主人公走进酒吧,脱下潮湿的外衣,一股水汽顷刻裹住他的身躯。火车的长鸣在雨水中闪烁着寒光的铁轨尽头渐渐消逝。”

深冬的火车,进站已是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