肇东老站。
肇东新站。
□张宪龙
人的一生有两样东西永远不会忘怀,一个是母亲的容颜,一个是家乡的面孔。肇东老火车站几乎是我对家乡的全部记忆,也是脑海中母亲形象的背景画面。我的家就在火车站旁边儿,火车通过时床会有微微抖动的感觉,也许我出生的第一声啼哭是伴随着蒸汽机风笛声而发出的,听老辈儿人说,我的哭声特别响亮……
肇东老火车站是一栋俄式建筑,开站于1902年,比肇东开城还早好几年,中东铁路时期称满沟站,距哈尔滨站63公里,时为五等小站。这座站舍是中东铁路西部线现存的14个老站舍之一,俄罗斯传统的单层建筑沿滨州线一字形展开,砖木结构撑起人字形起脊铁皮屋顶,屋顶中间方方正正的烟囱像个小阁楼。
顺着屋顶延伸下来的雨搭,两头起脊中间斜坡,被6根雕花木柱擎起,折角用木雕十字架支撑,清秀中透出几分典雅,整个建筑浑然一体。砖砌的门窗额罩与突出的窗台相互呼应,为俄罗斯建筑风格画龙点睛。土黄的墙面、墨绿的门窗、雪白的窗口、紫红的屋顶,更显稳重宁静。中东铁路时期,有一列豪华特别快车会在肇东站停靠,据我大老爷说,车只有4节,是相当的阔气,车名叫“留克斯号”。历史上有两台机车让肇东人引以为豪,抗战结束后有两台报废机车被遗弃在肇东站,修复后被当时的东北铁路总局命名为“毛泽东号”和“朱德号”,两台机车成为共和国铁路的开路先锋,哈铁局的荣耀和自豪,肇东站也成为两台机车的诞生地。
站台上的丁香树又高又大,越长越密,据说是解放后第一任站长带领大家种下的,见证了回到人民手中的肇东站不断发展的历程,每到春天芳香四溢,整个车站笼罩在花香里。儿时的我,对火车站充满着神秘和向往,幻想着长大穿着妈妈那样的制服到火车站上班。妈妈是车站的客运值班员,带红箍的大檐帽上路徽闪闪发光,带领客运员接发“票车”的英姿一直是我向同学炫耀的资本。我常常溜进火车站,除了站长室几乎踏查了所有的地方。最感兴趣的是车站候车室,宽敞得像一个宫殿,水磨石地面光亮得能照人,3个售票窗口被3组铁栏杆分割,看上去充满了神秘。铁路局的文化列车偶尔会在候车室演出,妈妈每次都会特邀登台唱歌,每次都是《红灯记》李铁梅的那段“我家的表叔数不清”,每次都会赢得阵阵掌声,比过年还热闹。
车站出口旁有一座大铁桥,横跨线群,连接道东道西,肇东人管它叫“天桥”,站在“天桥”上,整个站场尽收眼底。我常常拉着农村来的表兄表弟站在“天桥”上看下面的火车轰隆隆驶过,漫天的蒸汽散去,我指着火车站大声说:那是我妈的单位。火车站对于我们这些车站职工家属来说是单位,更是可以依靠的家。家里有个大事小情都要找单位,有难处找车站帮助,两口子闹矛盾常常找书记“判官司”。生病有铁路卫生所、洗澡有铁路浴池、看电影有铁路文化宫、头发长了还有车站理发室。车站后身的铁路理发室是我幼小时最讨厌的地方,理发员老王太太手中的推子总是夹头发,夹的我嚎啕大哭,妈妈会给我一撇子,说:剃个头像是杀猪。我已不记得妈妈的一撇子疼不疼,但我每次理发都会想起妈妈这句话,要是还能挨妈妈一撇子就幸福了。过春节时,会有铁路生活车开进火车站,卸下土豆白菜大萝卜,竟然还有圆葱海带干豆腐,纸包纸裹的分给大家一小份,那可是过年的“细菜”啊。
1986年,我应征入伍,在肇东站第一次远别家乡。很多亲属到站台上送我,妈妈带领车站客运员忙前忙后为入伍新兵服务,军列马上要开了才跑过来跟我说:退伍回来到车站接妈妈的班。没等到我退伍,妈妈因为脑出血提前退休,离开了她钟爱的肇东站。退伍后我也没有分配到肇东站,而来到了拥有那台“朱德号”机车的哈尔滨机务段。妈妈的退休时光是在轮椅上度过的,她和同事在站台上的合影成为她晚年最美好最持久的回忆。妈妈在站台上送走了无数南来北往的旅客,自己却从来没有离开过肇东。去世的时候是穿着那身铁路制服走的,这是她唯一的遗愿。
如今的肇东站已是哈齐高速铁路客运专线上的一座现代化车站,百年老站舍已不再使用。为给客运专线“让道”,2012年肇东站整体向后平移32.4米,成为一座历史性保护建筑。偶尔再回肇东,我都要去看看这座老站,但每次都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妈妈已去世10多年,她对铁路的热爱已遗传到我的血液里,这些往事给女儿讲了好多次,她好像并不感兴趣,一辈人有一辈人的热爱,我的这份热爱会伴随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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