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笑梅
梁小九是一个非常有想法的作家,他创作的每一部作品,都在努力追求突破传统,突破自我书写范式。
中篇小说《马迭尔拾遗录》(大益文学书系第22辑)就是一部“有意味的”文本实验,可圈可点。文本以小说为主要体裁,辅之以戏剧剧本、书信、口述笔录、档案资料等多种样式。时而有意拉开读者与文本的距离,让读者清醒意识到自己在阅读一个虚构的故事;时而诱导读者沉浸其中,情不自禁参与脑补故事情节和推理事件的真伪,获得一种文本之外的、犹如穿越迷宫的、惊险刺激的阅读体验和思想启迪。
小说从俄罗斯风情的大教堂起笔,交代了哈尔滨的历史,和后文处处巧妙呼应,奠定了城与人百年孤独的深远意味。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在不同的时空里,我们既是主角又是配角。小说叙述时间的自然切换,如同戏剧场次的按序更迭,行云流水,浑然天成,毫无违和之感。
小说中,山达尔这个不同寻常的人物,见证了哈尔滨近百年的历史,关于他的身世、经历、传闻,自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了一个有待揭开的谜底,引人入胜。至于,山达尔后续的口述笔录和信件,虽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看似真实无疑,但时隔久远,加之年迈体弱,怎么能够保证山达尔的记忆和回忆准确无误呢?而且,幸存者只有山达尔一个,很多事情死无对证,只听山达尔一家之言,未免有失偏颇与公允,但作为一种推测和解读,亦有其存在的合理性。
但接下来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正当“我”和老叔觉得接近真相的时候,学姐告诉“我”,经过权威论证那封信是伪造的,那么,我们之前所有的追踪和努力都成了徒劳。其实,很多时候,人们总是执念深重,非要分出是非黑白善恶所以然来,但是,往往终其一生,也无法了解某些历史或人性的真相——这才是生活的本质,虽然有点荒唐和不可思议。就像文本中,老叔认为,梵高真正了不起的是画海边小男孩的那幅作品,因为它是一幅未完成的作品。因为未完成,永远无解,才有巨大的想象空间,也就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小说中次要人物的处理,也颇有戏剧效果。文本中,驴三件的老板大疤瘌,形貌丑陋,凶神恶煞,想象力非常丰富,常常捕风捉影,善于添油加醋,又口无遮拦。他对山达尔经历的娓娓叙说,如“这老家伙年轻那会儿,在哈尔滨管过外国妓院,他有一个日俄混血的朋友,就是妓院幕后老板,甩手让他管,所有洋妞都归他摆弄”,既有好事者的猜测,也有同性的羡慕嫉妒恨。但,当山达尔摔跤卧床之后,外表粗粝的大疤瘌,竟然能够像伺候瘫痪多年的老爹一样,伺候屎伺候尿,其内心的柔善,一如他所哼唱的:“满嘴喷粪的流氓,也可能是一个热心肠……”好一个卡西莫多!
在小说语言上,作家一边阐释意义,一边又消解意义,二者的错位或者相撞,又产生了一种新的意义。《马迭尔拾遗录》风趣鲜活的表达,不仅是东北方言的本色使然,更是梁小九幽默诙谐的叙述风格的体现。例如,小说用一个中学生的口吻写道:“同学小申就上过当,买回去一条小黑狗,一洗澡变成了一条土黄狗”与“我再去他家,看见一条长毛大狗,眼睛泪糊着,我问这是那条玛尔济斯吗?没等我老叔说话,我妹抢着说,他被人骗了。我老叔说不是被骗,是让我老婶儿给喂串了。” 让人忍俊不禁,会心莞尔。就这样,梁小九用类似金庸小说中的化骨绵掌,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原本有些严肃沉重的主题,在插科打诨之中,轻松消解。
就《马迭尔拾遗录》而言,无疑是一次时髦而大胆的文本创新,且意味深远。老叔的剧本没头没尾,“我”和学姐的爱情有头没尾,山达尔的故事不了了之,马迭尔绑架案也悬而未决……但,这有什么关系呢?老叔说:“有时候你不觉得较真特别没劲吗?”学姐说:“什么事情都别想得那么完美,像你老叔一样活着,挺好。”如果烟火生活中,真有所谓“完美”的话,那一定是用“完美”的眼光,去看待“不完美”的人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