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鸭越冬

《寒塘》 国画 68×66cm 王鹏程

□安石榴

这个冬季气温很特别,有几天超低温。那时候我因为疫情四十天没有出家门,心里留着一块地方惦记着天生有“不合时宜”缺陷的野鸭,并祈愿它们在最后一刻都找到路径,保全自己的生活,全部南飞。

现在说起就是前年了,因为冬季横跨两个年份嘛。前年十二月,我的感觉是那一年与以往的冬天不太一样,我们这里的江桥下有一条活水没有冰封,这个月份了江面还未冰封总而言之不对头。一天我和丈夫散步至此,看见就在那狭长的水道里一只野鸭妈妈带着三只毛茸茸的幼崽游来游去。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立马惊呆了。因为情势就在那儿摆着,三只还没有完全褪掉黄色绒毛的小鸭子,显然刚出生不久,不能南飞,而我们这里的冬季就算是特别的年份、特别的温柔,气温也不太能持续达到摄氏零上。这是哪里出了问题呢?鸭妈妈为什么发生如此重大的生活偏差呢?它们从哪里来?晚上离开水面又去哪里过夜?有一堆问题蜂拥而至,但我一个答案也找不到。接下来十几天的时间里,我们目睹了三只小鸭子变成两只、一只,然后只有鸭妈妈孤寂地游动,直至最后鸭妈妈也不知所踪这个过程。这不是一个平淡的过程,非常令人痛心。和老朋友聊起这件事,他先是跟我一样吃惊,然后说,这都是些傻鸟,不合时宜,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自己没数儿,跟你有点儿像。我知道他这是玩笑话,可还是心里一扥,滋味复杂。

坦白讲,鸭妈妈和三只幼崽在这个小城并未被忽视,很多市民都关注到了,但结果可能并没有丝毫改变。大自然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容易的呀。

去年秋天的迁徙季,野鸭相继南飞,进入十一月后,江岸、江面上滞留的野鸭越来越少,但还是有一些“不合时宜”者,每天乐哉悠哉地游来游去,迟迟不见行动。因为前年的事件,我心里的那块阴影没有散去,真的很着急。有时候忍不住趴在栏杆上对它们碎碎念:你们该做出决断了,别留恋了。可它们哪里听得懂?有一天的黄昏时刻,终于见到一对野鸭飞上天空,我在心里说:飞啊,别落下来,一直向南飞!这一对没见徘徊,没有回转,在夕阳绚烂的光辉中向西南飞去,一直飞成小黑点,消失在茫茫橘色中。那个场景真让人舒适愉快,此刻都在我的脑海中重现。

二月四号立春这天,我终于出门了,散步到江桥下,看到前年冬天没有冰封的那条江面封住了,心里想今年还真是冬天的样子,不愧历史罕见寒冷年份。再往前走一段就到了热电厂的排水池,那里有一处常年热气腾腾的水面,然后猛的就见两对野鸭在天空飞翔,一对向东飞,一对向西!盘旋一圈落在水中。真的,我心里一痛,差一点掉下眼泪来。

平复了心态之后想,还好,虽然它们犯了令智力正常的生物感到羞耻的错误,它们接受了酷寒的惩罚,终于还是扛住了。难道惩罚不是上帝的事情吗?那些与我无关,我只想付出我那微不足道的同情心。

回来的路上陷入联想与沉思,人这一辈子可能比动物犯的错还多呢,这样一来我们——芸芸众生中的普通人——我们的本心是选择更复杂的评价系统还是趋向于简单的同情呢?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