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樊

□张子焕

“收酒瓶子易拉罐喽,收旧报纸废家电喽——”

那年,我搬迁到了一个新小区。这里环境优美,像一个农家气息浓郁的小院,远远望去,满眼的绿在微风中摇曵,令人叹为观止。美中不足的是,每天早晨六点左右,这个吆喝声准时响起,惊扰了我正值中考的儿子。儿子夜夜苦读至凌晨,好不容易睡了一会儿,却被这个据说叫老樊的“破烂王”硬生生地吵醒了。一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从六楼冲到地面,忿忿然:“拜托你了,小点声行不行?扰民啊!”

老樊先是一愣,立马满面羞愧双手作揖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绝对不会了,绝对不会了。”

连着清静了两天,正当我暗自庆幸时,第三天早晨听到楼下轰地一声巨响,之后传来狗的狂吠,以及女人尖锐的叫骂声:“你这个人推着这么多东西,像一座山似的,怎么连点声音都没有?”我从窗口望见一个女人衣着光鲜,身边有一条狗转着圈地叫,而老樊在一旁小声地解释。

女人大嚷:“你说你,没声音也行,眼睛忘家里了?倒是看着点路啊!你赔我儿子1000元医药费咱们两清,不然我找人砸烂你的车!”但见老樊忙不迭地搜遍衣服上所有的口袋,估计也没凑到多少钱。他双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把钱递给女人,女人一把夺过钱,带着她的狗悻悻离去。老樊忙着把散落一地的废品往车上装。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我再没有见到老樊。一天,我在早餐店买完早点往回走,路遇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背着书包,边啃馒头边匆匆疾行。我也是为人父母,内心不免一动,拦住女孩把一杯豆浆递给她。她先是推辞不要,见我执意又诚恳,便双手接过,不停地致谢。

又过了几天,应该是周末,我给儿子买完营养品回家,又遇见了女孩,她身后背着一捆废品四处寻觅着。我叫住了女孩,问她是谁家的孩子。她说是老樊的孩子,爸爸病了,自己帮爸爸捡点废品。我细问缘由,得知她妈妈几年前病逝了,她要上学读书,奶奶还卧床不起……老樊早上收废品捡废品,白天到工地搬砖和泥,晚上拉人力车,一刻不停地奔忙。我的眼圈红了,提着补品说去你家看看。

她家的房间很小,屋内外摆满了废品。东西虽多但杂而不乱,可以感觉到主人的勤劳自律。奶奶听到声音勉强坐起来,一边道谢一边说儿子趁孙女不在,又偷着去工地了,言语中饱含着怜爱。我和奶奶聊了一会儿,放下补品,把家的地址及电话写下来交给女孩,说有困难尽管找我,不要客气。

大约半个月后,我在单元门口,远远看见老樊身后背个口袋守望着,寒风中瑟瑟发抖。发现了我,老樊迎上前来:“大哥,我托亲戚弄了点核桃、菠萝什么的,据说这些玩意儿补脑。你家大侄子课程紧,应该用得着。”没等我推辞,他一转身跑了。

我和老樊成了好朋友,我家有脏活儿累活儿,他几乎是跑前跑后全包了。我做医生的妻子则给他母亲针灸按摩,细心照料。在我的宣传带动下,资助他们的人渐渐多起来,他家的生活有了一些起色。一晃七八年过去了,老樊的母亲竟奇迹般地康复了。大学毕业的女儿也有了自己的另一半,据说要举家搬迁到大城市的姑爷那儿去住。姑爷家经商有道,非常富裕,对女孩视若掌上明珠。

作为朋友,我和妻子替他们一家人高兴,买了件男士风衣和口红化妆品前去祝贺。他家室内无人,门也没锁,我把礼品放在桌子上,无声地离去了。

当晚,老樊带着我送给他的礼品来到我家:“下午我妈在家,有点急事出去一会儿,忘记了锁门,不知谁给送的礼品,这件风衣很高档,大哥穿着应该正合适,我送给大哥”,说到这儿,他脸一红,“这支口红十分鲜艳,嫂子皮肤白、有光泽,涂上去应该很美丽……”

老樊一家人走了,去往数千里之外的大都市。虽远隔千山万水,但我心中时时牵挂他们,偶尔视视频并互相寄点礼品什么的。后来听说老樊找了个贤惠的女子重组了家庭,十分恩爱。她母亲九十九岁那年仙逝了,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