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图片为龙江剧《萧红》剧照(作者提供)
□潘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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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黑龙江省龙江剧艺术中心的原创龙江剧《萧红》,在黑龙江省京剧院中山剧场开启了四天七场的文艺惠民演出。该剧为国家艺术基金资助项目,自2020年创作至今,以精益求精的态度不断打磨,借用龙江剧与文学的同构性,以我省著名女作家萧红为故事原点,以作家成长历程为横,龙江剧艺术特色为纵,带领观众重勘萧红的生存场域,勾连出了多面萧红的戏曲化可能性。这不仅将落于平面的文学故事搬至舞台中央,也为年轻的龙江剧注入了智性的血液。
该剧攫取了陷落东兴顺、热恋萧军、情结端木等所有萧红人生尖锐时刻,借急促的鼓点敲击观众心灵,在有限的故事时间内尽最大努力串联起一个完整的人物形象。多声部、多角色形成的情绪立体感,场景变更营造的空间感,以及不断挪移的叙述视角,都使得贯穿萧红一生的反抗情愫愈加强化,而这一角色的层次感也在此过程中逐渐明晰。
值得注意的是,艺术家的创新在于突破旧有的体制,敢于“冒犯”权威。在选取《萧红》作为龙江剧的经典剧目时,想必始终萦绕在主创心头的问题是主题与现实的关系。那个遥远的年代人物如何在当下生发,既是问题又是创新点。经典作品的陌生化便在一场文学与戏曲的联姻中展开。文艺来自于生活,在生活中寻找表达之物,在拟象的过程中再次发现生活,这才是文艺与生活的关系。手绢、烟斗、快板,鲜活俏皮的语言和腔调,让整部剧充满了温情。剧中萧红嘹亮的嗓音,配合轻快的鼓点与快板,正好与萧红坎坷的经历对照,将诙谐与严肃的生活以钝角的方式公布于众,而这恰好是东北人幽默风格的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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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剧表演艺术家李雪飞多角度结合自身经验,全面地塑造出了一个别样的萧红,一个倔强的萧红。她将深厚的基本功集中在主角豁亮的嗓音内,多层次地唱出了萧红的一生。她以声音亮相,唱出了萧红的柔弱与坚强,不甘与呐喊;用自身刚毅的气质,为萧红增添了一丝决绝。这种酣畅淋漓的观剧感受,不仅是萧红系列衍生品中一贯强调的反抗的勇气,也恰好精准击中了生于当下、长于黑土地上的龙江观众的接受习惯。
主创们在人物身上涂抹上了新时代与新经验的鲜艳颜料,使得作品颇有一种泼辣之气。她们与他们本是呼兰河边一群羸弱的弱势群体,却敢于质问萧红,质疑生活。这些芸芸众生已然跳出了生存,才有能力搁置过往,接纳自己。这恰好是文艺创新的要点,在合理的变动之内敢于“冒犯”,使经典作品在新的生活经验关照下常读常新、常看常新。除了主演们的高歌,还赋予了他人说话的权力。萧红笔下的那些人物,既是看客,也是故事推进者。余华曾讲过“逢场作戏的语言”,强调角色身份决定了说话的形式。这些来自黑土地的受难者,他们扎根于土地,在有限的出场时间和话语内,暴露自己的处境。他们不仅是为自己而歌,也道出了萧红内心关于生活的隐秘。该剧把萧红笔下的人物与背景全部在舞台上展现,使其成为那个时代的见证者与参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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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的人物王阿嫂、小团圆媳妇、翠姨……她们蜷缩在舞台一角,随萧红的生命一同歌唱。她们出现在萧红眼前,以一种全知的姿态俯视一切,超脱出纸面,以更为凌厉的姿态质问。她们控诉萧红为何把自己写得这么惨,为什么她们除了生育仿佛再没别的存在路径。她们的叙述声音穿透了萧红的身体,直击观众的心灵。那个时代,女性的困窘是必然的,但萧红的反抗绝不是偶然的。她从反抗家庭走向反抗爱情,从物质的断绝踏向了精神依赖的隔绝,一步步走向了成长。萧红要做回自己,与萧军分开。尽管她敏感,但始终独立。肉身在一次次生活的鞭挞下,终于支撑不下去了,可精神却始终飘散在龙江大地上。这与那些困囿于生育与生存的女性角色间有很大相似性,她们以自身经验实现了情感的共鸣。
穿越百年,她依旧是人群中那抹最鲜亮的红。结尾处,“萧红”身披与端木蕻良结婚时的红色披巾,独自一个人站在最远处面向观众。正如她孤独又独立的一生,历尽苦难依然身姿挺拔。伴随着其他角色的定格,东北文化中博大雄浑的气势,随着那束灯光落于一位传奇女性单薄的身躯上。这或许是最接近真正“萧红”的版本之一,她的生动活泼与叛逆倔强,被龙江剧定格在了舞台上的最后一个转身与回眸。文化既是地域的也是全民族的,萧红也是。有筋骨的文学内涵,有温度的表演形式是此次龙江剧《萧红》成功的重要因素,其开放的胸怀也为龙江剧与萧红携手进入现代题材提供了更多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