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炳发
我成长的年代,可能是古往今来最不注重书法的时代——唉,想想都痛心。所以我的书法素养及其薄弱。据父亲讲,我的高祖、祖父都出身耕读人家,天然地喜欢书法,他们留下一些碑帖、文房四宝,我父亲小时候承继下来,练习过,真爱过。但等我出生,还未长大,父母亲就忙不迭地将那些“四旧”销毁的销毁、扔掉的扔掉,或者让别人随意带走。到我真正懂得仰望传统文化的时候,它们在我家烟消云散了。好在在旧物中寻到一方被遗忘的砚台,也不知道并且不在意是否名贵,因为砚台有高祖父、祖父、父亲的气息,我珍宝一样地收存着它。
终于没有尝试学习书法。
有些事情就这样,过去就过去了,无法重头再来,也无法追忆。把一腔悔意与遗憾先是转于读书法上,再后来外孙出生了,抓周的时候在一堆物件中,没想到他居然一把抓住了砚台。这是一个好征兆吗?一点都没有这样想。人说隔代亲,但这个“亲”,我看就是宠溺,丝毫没有要求,想都没想,只当是一个有趣的小插曲。
以前,我曾经想让女儿练书法,续接、传承家族的热爱,都没能实现,哪里又敢指望隔代人的外孙呢?但家传砚台就此送给外孙了,虽然没有指望书法传承,家族血脉的传承还是要继续。这块祖传砚台就像一个标志物,类似家族堂号,它依然需要传承。
外孙上学以后,很快交了一个同班小朋友,两个小男孩玩儿得很好。小朋友正在学习书法,利用课余时间,每周一次书法课。外孙好奇,也跟着去了。没想到爱上了,也报了书法班。人说热爱是最好的老师,此话不假,回想当年,我千方百计想把女儿赶到这条道上来,倒不是有什么出名成大家的私心,就是觉得家族精神需要传承,更有祖国悠久的文化魅力在召唤,以及它给个人确立品性提供的美学支持,这些一直在我心中翻腾。但百般招数都不见效,女儿对书法没有丝毫的兴趣。而外孙呢,因为热爱,完全不需要督促,而且兴致勃勃,乐此不疲。他因为年纪小,每次去书法班需要我去接送,有时候我故意逗他,说外面天气不好,零下三十度了,冻得人迈不动步,今天就不去了。
外孙不答应,一定要去,带着哭腔要求我送他去书法班。这也让我感动非常,也非常感恩,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先祖参与其中,也让我从家族这个小视角见识了中华书法,以及它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动力源泉。美的事物,就是这样!就是有恒久的生命力。
外孙学习书法遵照老师的安排,先练颜体,后练柳体。我虽然不懂书法,但看着外孙的作品,实在是赏心悦目,心中欢喜,感觉白纸上字字珠玑。当然这是带着我这个外祖父的浓浓的爱去欣赏的,不是客观描述。但无论如何,我们知道美是相通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它的最高境界都是真善美。也正是,人们在追求真善美的同时,完善着自我修行,一步一步地去实现自己与心中那个真善美世界的和谐与共。当自己的内心世界与理想中的真善美的世界达成共识的时候,整个人焕发出一种独特的气质,像芬芳的花朵那么迷人,像澎湃的山河那样大气宏阔。人也自然地展现出一种由内而外的从容、诚挚与热情。我外孙现在已经上初二,面临高中升学择校的压力。他学习非常紧张,课业尤其繁重,但是练习书法多年,锤炼了他的意志品质,也拓展了他的心胸与眼界,在老师同学的眼中,他是一个热情洋溢的小男生,一直保持松弛的心态,学习很专注,但是并不把成绩当成生命的唯一,这倒反而促进了他的学习,形成了自己的小氛围、小宇宙,扎实又有活力。
祖辈传下来的一方砚台,外孙还在使用。在他书法老师的点拨下,外孙越来越喜欢那块歙县老坑金晕石花鸟竹子荷叶砚台。它不是什么金贵的古玩儿,只因为美,因为亲情和血脉,因为它那份精神传承,外孙十分珍惜。我因此想到,外孙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