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冷,幽蓝的雪野横过月夜铺毡子。 遇到山林时它飘起。黑鸟梦里颠簸,一两声寥落。 没有微黄灯火,散漫脚窝藏着天地深深浅浅的空响。 (《三行诗-2》)
□郭婷
杨勇的诗歌美学在当下总能注入新鲜的生命活力,诗人始终在传统和当代的前行地带不断探索新诗古意,专注于凝神练字熬古韵,词锋锐利简洁毫无钝感,句式收束后韵味悠长,给人留下一种“曲中人不见,江上数峰青”的妙境。我们可从杨勇诗集《镜中的浮士德》中窥探一二。
作为十三节《三行诗》的第二节,开篇奇突,未见雪时,“还是冷”三个字一股冷意袭来,“幽蓝的雪野横过月夜铺毡子”是吞吐天地的气场。“遇到山林时它飘起”,相比于“横过”和“铺毡子”的迅猛之势,“飘起”二字做了减速,营造出轻盈与绵延的视觉效果和艺术氛围。这几个动词使得诗句有了玲珑剔透的生气,让静态雪景的画面感活跃起来。在北方,寒冷的日子比温暖时要漫长,诗人眼中更多的是一幕幕盛大的苍凉,无边旷野荒寂,而心中则站起一颗老松树的孤独与坚定,那便是写诗吧。
黑暗与雪,是杨勇诗歌里歌咏不尽的主题与意象,在思考生命与生存的本质向度上,他用诗意来逼近深处的虚无与寒冷,像他的摄影一样。“黑鸟梦里颠簸”,一个特写式的镜头意味深长,和“雪野”形成巨大与渺小的对比。“一两声寥落”,是古意的寥落,今朝的寂寞,空荡荡绵延无尽。身处于黑暗,不见灯火,就是迷途。
“散漫脚窝藏着天地深深浅浅的空响。”用在诗的结处,效果见妙,韵味如“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空旷,如“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的惆怅,如“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孤寂。“空响”二字反衬天地之间的安静与虚无,衬得整个画面更加生动,脚步之声似乎是打破沉寂的,实际上是以局部的暂时的响反衬出全局的、长久的空。
对杨勇来说,他看到身体里黑暗的部分,也看到不完整世界的真实不虚。他以现实主义的眼光介入到自我与世界的冲突之中,不断寻找着一种救赎与明亮之路,“空响”是留下了自己的印迹,也使得黑暗里发出了回声,诗人面对着自己,也面对着全人类。
这种三行为一小节的诗在他的诗集《镜中的浮士德》里还收录了很多,两行为一段或者三行为一段的句式也是杨勇搭建诗歌结构的特色,很像是对古典诗歌形式的现代构建,有绝句与律诗的起承转合,有对仗,有词的长短句般的格式,句式工整有章法。诗歌中三个字的小排比句式,也很有词的形式意味,比如《黑·津·京笔记》中的“风一吹,就掩面,就皱眉,就堕落”,《灵隐诗章》中“仍旧是颜,仍旧是色,仍旧是香”,《霜降记事》中的“尘世里,一些野兽奔,一些落叶游,一些毛衣走”,不禁让人想起“一川烟雨,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句子。诗歌中三个字的动宾短语,文字简练而节奏感加强,有武侠小说的味道,非常灵动,比如《秋诗》中的“她卸绿衫,穿黄绸,换白袍,披黑氅”,《灵隐诗章》中“转灵隐,登高峰,闻古钟”“转青山,过栈桥,穿竹林,访施主”,《调频》中“我从早春里挑眼光,减包袱,拆栅栏,强颈椎”。
杨诗中字声配合严密,荡漾着独特的行云流水般的节奏呼吸和音乐质地,除上述列举之外,还有《秋诗》中的“乌鸦鼓噪,白马嘶鸣,须臾幻苍狗”“城市重声色,柳树仍婆娑”;《新年作》中的“谁花衣一闪?谁愁肠百结”……读起来都是朗朗上口的古典韵味。
从来多古意,可以赋新诗。现代诗换了一种主观的叙事方式,语言从逼仄的空间里挣脱出来,获得无边的张力,是更能表达现代人的精神的。杨勇不断挖掘、探索汉语新诗的“汉语性”,在古典美学范畴的传承中锻造现代主义精神,建立起了个人特色的写作话语,具有民族式的浪漫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