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临轩

有人在评价契诃夫时说过，在他的幽默小说里，有一颗仁爱的心在轻轻长叹。实际上，仁爱之心，是一个人有真善美追求的内在依据，也正是一个作家之所以是作家的真正谜底，而无论他是幽默型的，抑或是悲剧型的，或者是其他什么类型的，那都是表面的风格和形式。张波这部以律韵方式吟唱的诗卷，大抵可以作如是观。

A

在读他的诗作过程中，我时常忍不住哈哈大笑，为他的达观、单纯和调侃式的语句、语气。这中间我为此给他打过电话，他有些惊讶地问，怎么把你乐成这样？他对我的阅读反应有几分懵懵懂懂。其实，这就对了，因为他的大量诗句来自于他的天性和某种无意识，来自于心性的自然流淌，而往往为其本人所不自知，这也是创作中常有的现象。我的意思是说，张波的写作，并无任何功利之心，不过是直抒胸臆而已，其中的妙处，其中的坦诚、率真和赤子之心，自有能为会心的朋友和读者所感知的时刻，而这又常常难于以条分缕析的方式娓娓道来，自然就只好以包括笑声在内的感喟来替代了。

张波当然不是一个以文名立世的职业写作者，一如他从未以此自许的那样。作为长期浸淫于行政与法律事务的行家里手，他在其所属的领域，成就斐然，几十年如一日躬耕于事业的田野，硕果满枝。但是他有自己丰富而不足与外人道的精神世界，他将这些以诗的方式记录下来，其实更多的是带有个人日记的色彩，从中可以管窥他的部分生活世界和个人的精神生活。

B

毋庸讳言，长期的公务生涯令人难免心生诸多感慨，而这些感慨的高度个人化，又与公共规则充满了矛盾和抵牾，在一定意义上，这也是人生感悟和艺术得以产生的一种机制，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然而在张波这里，呈现的似乎是另一种并不多见的状况，那就是公职生活与他的内心生活并无过多冲突和对立，反而是他工作中的严谨性与他内心的自由达成了某种默契和互为表里的特殊平衡，这是极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也促使我思忖，一个人的职业理想、职业成就和个人内心动力的关系，如果能够形成正相关，其所爆发出来的能量，是会创造某种奇迹的。张波在其所属领域投入的精力、激情和由此而来的成绩，一直是我和朋友们所钦佩的，但是我对他的诗词雅好所知不多，他也绝少谈起，及至他的诗集摆上我的案头，我才意识到，他的内心世界原来也是充满激情和挚爱的，一如他在现实工作中的模样。

这是一个表里如一、情感真实，内心激情奔流如瀑布的一个少年啊！但是，由于他本身深厚的学问素养，滔滔不绝的演说家式风格，反而有时遮蔽了某种骨子里的纯真，虽然在与其交往中我们也常常能感到这一点，但是并未深想太多，直到我比较系统地读了他的诗作，我才更加明确地体认到，张波，一个热血而性情的人，他其实是极为认真而专注的人，就像哈尔滨这座城市迎来的一场近二十年来所仅见的大暴雪，网友说这雪下得多么认真，多么深情，又多么任性。张波的内心世界何尝不是如此？实际上，他自身的坚持比那场大雪来得更为持久和专注，几十年来如一日。

C

在这一点上，我是羡慕他的，他在无意中打通了职业生活与内心生活，让两者之间了无挂碍。那么，这两者之间的桥梁是什么呢？我以为就是他的那份纯粹之爱，那份对生活和世界的本初大爱。在此意义上，他的学识、知识、业务本领和今日之成绩，都是技术性的，都是内心之爱的外化与物化而已。

张波的诗歌写作，透出了一个人对美的不变追求，体现的是一个整天陷于事务性工作中的劳作者对星空的习惯性仰望，对灵魂世界的经常性打理和轻轻的交谈，它们是如此的云淡风轻，以至于任何一种阅读行为，都是静下来的对话，或者倾听。对诗人自身来说，他将自己的心语诉诸笔端，那也并非独白而已，更是对自己的内在审视、反省、思索和追问，也是白昼的自己与月夜的自己的一次次促膝交谈，有时和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唐诗境界并无二致。

所以，在张波的诗歌行旅中，我也伴随着他的脚步，他的视角，一路行走，我和他一同看见了天地的壮阔、故乡的风物人情、大自然的桃李春风、漫长行旅中的江湖夜雨涛声、日常的浮生若梦，以及对英雄人物的礼赞、家人亲情和友情的难以割舍，我得以体味一个从未停歇下来的奔走者在自己独自徜徉的个体“雅居”中的浅斟低唱，当然，也同样感受到了诗人对时代风云的激荡之声和一腔干云豪气。

D

张波在自己的诗文中也还有着许多的调侃和幽默，对自己写作始终保持着自谦甚至自嘲，从中见出一个人的谨严、清醒和冰雪般高洁的品格。我以为，写作原本并非作家和诗人的专利，作为一个不以写作为职业的写作者，除了保持自己内心个性化的艺术趣味、艺术标准之外，更重要的或许还在于对纷然杂陈的生活况味，始终葆有赤子般的敏感和体察，始终不放弃对于明天的期许、希望和状写，在于对美，对最高存在始终不渝的追求的那一份恒定的信念。张波，正是这样一位始终如一保持着内心纯粹的行者，他的文字就是见证。而我和朋友们，当然乐于与之一道前行，共同体味其一路上连绵涌现的风景及其激发出来的万千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