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恋》 木版油套 60.5×77.5cm 张士勤
□朱明东
第一次上大兴安岭的白卡鲁山,是春防后的第二天。
白卡鲁山也称白石头山,是大兴安岭北部最高的山。因其势险峻,林深草密,有路崎岖,无路难行,森林管护难度最大。在连山接岭的峰顶,一座20多米高的防火瞭望塔巍然耸立。不愧为白卡鲁山防哨!我感叹着。在防哨值守的是老张和小张父子俩。大兴安岭防火瞭望哨一般两人一组,值守周期1至3个月。为便于值守,每组人员多为父子、兄弟或夫妻。不用多想,山上绝对艰苦、枯燥。老张和小张是昨天上的岗,此刻正在瞭望塔旁的板房内整理带上山的生活用品。狭小摆放着两张行军床,一张办公桌,地上挤着十几个装满饮用水的白色塑料桶,旮旯里还堆放着半袋子土豆、七八颗大白菜、一筐大萝卜、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和10来 包方便面,外加一条腊肉。我问:“这么多东西你们咋弄上山的?”老张笑:“管护站用车送到山下,我们俩来回倒腾呗。”要坚守近百天,不多带点儿吃的喝的咋行?小张浓眉大眼打量着我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忍住:“朱作家,这里没有新冠病毒。”我恍然,赶紧摘下口罩:“呵呵,不好意思,都习惯了。”
“除了水,这些吃的能顶几个月。十几桶水是饮用的,其它生活用水,就得到山坳里背冰块了。给养真不够时,管护中心会派人送。”老张说。“要学上甘岭节约用水喽。”小张边调试电台边说。白卡鲁山方圆百余公里,最高峰近1400米,手机没信号,只能用电台、对讲机与外界保持联络。“八五一,八五一,我是王成,我是王成!”小张学着电影《英雄儿女》里的王成,手握话筒喊。“逗闷子吧你!”老张瞪了一眼小张。小张冲我扮了个鬼脸,接着调试电台。不消一刻钟,一百多公里外的管护站以及白卡鲁山防区另外几个防火瞭望塔都联系上了。白卡鲁山似乎睁开了“天眼”。
午后,我们三人一起往防火瞭望塔上攀。小张年轻,没几分钟就把我们落了好几层。“歇歇!”老张气喘吁吁,“咱们比不上这小子,他去年才退伍,兵味儿还足着呢。”哦,军人出身!难怪。我点了一下头:“当过兵就是好,昔日从军报国,今朝防火护家乡。值得骄傲!”
终于登上了塔。哎呀,白卡鲁山可真美。它山峦竞秀,密树森罗,巍峨中凸显雄壮之美,岧峣间自带俊朗之色。虽说还未到闰二月,但它早已绿意萌生。小张举着高倍望远镜,不时换着方向警惕地观察着。老张对我说:“这小子嫌我腿脚不利落,不让我爬上爬下,说塔上他负责,还有弄生活用水啥的也归他。我就剩下每天做记录、做饭和守电台啦。”“孩子可真孝顺!”我赞许道。“唉,就是太枯燥,苦了孩子。”老张感叹着。“枯燥啥?看,这周围的山多美啊,看着就稀罕!”小张揉了揉眼睛转过头说。长时间远眺,眼睛就酸痛,这也成了众多瞭望者的通病。“爸,那边有个黑影在往这边动。”小张大声道。老张赶紧接过望远镜顺着小张手指的方向望去。白卡鲁山多有奇禽猛兽,打猎者就经常光顾。打猎不怕,就怕在山上吸烟生火。有风不要紧,若吸烟生火就易引发火灾。“我得去提醒提醒。”老张边说边下塔。“我跟你一块去吧?”我说。“你就别折腾了,有事我用对讲机联系你们。”老张不容分说,塔下得“通通”直响。
黑影摇晃着,越晃越大,越晃越清晰。“啊,黑瞎子!”小张大声说。我急忙向下喊:“老张,赶紧上来,那不是打猎的,那是,那是黑——瞎——子!”可老张已到了底层,哪还听得见我的喊声呢?小张拿起对讲机:“儿子呼叫老爸,儿子呼叫老爸!猎人成了黑瞎子,猎人成了黑瞎子!!赶紧收队,赶紧收队!!!”塔下,老张一愣,握着对讲机冲进板房,旋即拿出一把打草用的长杆大扇刀,警觉地守在板房前。我紧张起来,黑瞎子真要是爬到山顶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儿子呼叫老爸,儿子呼叫老爸!作家让你上塔,作家让你上塔!!不要纠缠,不要纠缠!!塔上最安全,塔上最安全!!!”老张似有醒悟赶紧扛着大扇刀向塔上攀。黑瞎子通人性,你不招它,它就不惹你。黑瞎子在半山腰犹豫了一下,拧的拧的钻进了山路旁的密林里。我们三个都松了一口气,在塔上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7月的一天,我再次登上了白卡鲁山。天蓝岭绿,白卡鲁山凉爽不绝。不知老张父子俩现在可好,我这次给他们带来两瓶白酒。上次分别时以茶代酒,似有寂寞。说是值守不让喝酒,可休息时尝几口不碍事。登到山顶,父子俩变成了年轻夫妇。三个月过去了,是该换班了。年轻夫妇,丈夫姓李,妻子姓赵。姑且称之小李、小赵吧。夫妇俩一起已连续7年参加塔上值守了。见我上山,小李从塔上下来陪我说话,小赵则上塔值守去了。
我问小李和老张父子俩啥时换的班,“春防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6月16日就上来了。”小李似有些局促。“哦,他俩还都好吧?”我关切地问。“还好,就是胡子长得半尺多了。”小李轻松了下来。远处几片云,慢慢向白卡鲁山积来,却没有要下雨的意思。瞭望职守,下雨不可怕,不下雨才增加瞭望难度。虽说过了春防期,可夏日发生雷击火的概率多,打猎和采山的人也多。值守压力大,人的神经高度紧张。云阴不沉,万木紫蕊,群岭越发蓊苁。我边听着小李介绍,边用小树枝驱赶“嗡嗡”飞舞的蚊子。“月初以来,管护区内发生好几起雷击火。好在我们发现得早,近的,直接去扑;远的,就和管护站联系,让直升机运扑火队来。”小李自豪满满,这“天眼”不是白当的。有人认为瞭望值守这活儿清闲,殊不知他们所付出的绝非常人所及。枯燥艰苦不提,那离家的牵挂实在太多。小李小赵的儿子一直由爷爷奶奶照顾。一年又一年,一晃今年都中考了,却不知道考得咋样。我用手拍了一下小李的肩膀,把目光眺到远处的青山翠岭上。大兴安岭,无数森林管护者忠实瞭望默默值守。他们从春到夏,再从夏到秋,硬是把自己练就成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天眼”。不入冬不收队,不下雪不回家。有的,家里老人去世难见最后一面;有的,亲人有病难以护理,有的,自身的小病硬是拖成了大病……说付出,他们付出得最朴素;说奉献,他们奉献得最直接。
我把白酒递给小李:“夜里冷,在塔上可以喝几口。”小李连声“谢谢”,把酒送进了板房。板房顶上却多出个太阳能装置。“哎呀,这啥时安的?”我有些兴奋。“上周管护站来人安的。”这回可好了,不用再为没电伤脑筋了。小李见我高兴状,顿时来了兴致:“朱作家,还有好事呢。过几天,山下的打井队要来打井,我们可以随时喝上干净的水啦!”“啊,山上打井?”我有些惊讶。“具体咋打不知道啦,反正他们有的是招儿!”一旦饮水不成问题,瞭望值守的生活也就得到了改善。
吃过小李做的凉拌面,我下山了。心里想着,我会三上白卡鲁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