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衍吉
哈尔滨的城中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这故事都是“这一个”,正如自然界的两片树叶不会一样,人世间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体验、感悟,也不会相同。无数的人生故事见证了人世间的社会变迁,组合成为一座城市的过往和未来。因为种种原因,有些人的故事可能会由别人来写。由于一种机缘,这位老司号兵的故事就由我来写了。
那一天,我沿着九站公园江畔往东走,忽然听到了高亢嘹亮的军号声。我循声而去,发现在铁路江上俱乐部临江一侧的沙滩水边有一位站立的吹号者。这就是本文的主人公,81岁的老司号兵蒋汝全。
也许是出于一个老记者的职业敏感吧,他和军号的故事引起了我的兴趣。他家在中央大街西侧红专街一个大院的老旧楼房,老伴三年前去世后,他仍独自在这一室一厨的陋室里蜗居,自在。他很健谈,还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家太破乱了,真不好意思你过来看我。我这一辈子就是个当兵的人,普通一兵,在部队近七年是个上等兵,退役回哈尔滨在企业工作三十多年直到退休始终是一个兵。我在江北船厂那儿也有一个家,老房子。江南江北骑自行车来回方便,看看江景、吹吹号,夏天游泳,每天挺忙活,不缺吃喝,挺满足的。”
真是快人快语,一脸快乐的样子。我说,你说得对,平常人平常心,一个人只要努力了,生活过得好,心里快乐,这就够了。他说:“你身体多好,头发那么多,还是黑头发呢。看我头发没多少了,都白了。但没什么大病。在部队服役时渡辽河军训时膝盖半月板损伤,经过治疗锻炼问题不太大。生活很好,退休一个月工资三千多,再加上伤残军人补助金每月三千多,小七千元,花不了。孩子们都挺好,常来看看我送点好吃的,啥都不缺。”
蒋汝全个头不高,但很结实,额头皱纹不多,很端正的样子,年轻时很像样的。他说,父亲是上世纪初京高师毕业当过中学校长的老知识分子,取这名字是希望我周全。小时候家住南岗,中学是在七中就读,就是现在的萧红中学。1962年政审体检合格入伍当兵,被分到工兵营舟桥连当战士。部队军训抓得紧、抓得严。城里长大的娃当兵得不怕吃苦才能过军训第一关,我觉得自己还行,磨练不是啥坏事,长的是本领,练的是意志!我那时候二十岁正血气方刚,有一身的劲儿,拔杠子、俯卧撑、射击、投弹、负重行军,泅渡、架桥、冲锋艇抢险,样样都不错,当过五好战士,年年受到嘉奖,还立过集体三等功呢!他边说边把证件、获奖证书、自己写的号谱等物件拿给我看,这都是他的骄傲。
当兵的第二年,连里的老司号兵退役前,向连长推荐我,说我是个好兵,说让我试过吹号不鼓腮一吹就能高到三个音号,最高五个音号,练练就成了。我喜欢音乐会吹笛子,从小在松花江扎猛子、浮水,最喜欢自由泳、蛙泳,肺活量大。就这样我接过了军号,成为一名司号兵。号兵用军号声传达军令,号语要准确、即时。上岗前我奉命到师部参加新司号兵的学习训练。主要是学习军号谱知识、背熟号谱,再就是练习学会吹号。号谱,就是号音表示的语言,如同旗语一样。号谱分三种:名目号谱、勤务号谱、战斗号谱。在红军时期号谱有三百多种,上世纪60年代有一百多种,如今随着科技进步只剩下二十种了。再就是学习各种规矩、注意事项,最重要的是战时如何保护自己注意隐蔽,保护发令首长,吹号时要保持一定距离。还有就是练习嘴上功夫,吹好号。为了练拔音,就是吹长音逐渐拔高,我常躲在菜窖里偷偷练习,为了吹劲达到拔高的五节,我把嘴唇都吹肿起水泡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第一个获得通过光荣回到了连队。连长夸我是意志坚、底气足的好号兵。从此,我和五音军号结下了缘,人不离号,号不离身,直到六年以后退役回到哈尔滨。临行前宁营长还在我的退伍军人证上签了名字、留下电话,作为纪念。
在部队服役时,有两件事他铭记在心。一是1963年他随部队参加河北抗洪抢险救灾斗争,河北的子牙河、独流河、大清河、滏阳河等泛滥成灾,舟桥营首当其冲,皮划艇、冲锋舟、登陆艇全都出动,筑堤、架桥、救人、抢险、救援,历时两个月终于取得胜利。老蒋说那时见到过《解放军报》随军记者刘浪来采访,还看到放映的新闻纪录电影片《河北人民抗洪斗争胜利》,那里面抗洪抢险中的战士中也有自己的镜头。二是1968年,他在北京火车站执勤中的一次拍照经历。老蒋当上号兵之后身边还有一件宝贝,那就是哥哥送给他的一个珠江牌135照相机,老蒋至今还保留一卷黑白胶卷作为念想。他不仅会照相,还能自己冲洗胶卷。
1968年秋老蒋退役回哈尔滨,被安置在特种行业负责印制各种票证的印刷厂当工人,那时是“票证时代”,许多生活用品都凭票供应。他一直默默地认真地工作着,过着艰苦的生活。直到迎来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生活开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哈尔滨的城市面貌也越来越好了。他家所在的红专街是中央大街的辅街,饭馆、超市很多,每天早市人流涌动,各种蔬菜瓜果、鱼肉海鲜、小吃美食应有尽有,物美价廉。普通百姓的生活真是今非昔比了。蒋老喜欢吹号和拍照,他从道外的旧货市场上买了好几个小号、照相机。他的生活充满了快乐的音符和多彩的光影。
1998年夏秋之际,松花江哈尔滨城区段迎来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洪峰水位达到120.89米,比1957年高59厘米,比1932年高1.17米。奉命从辽宁驰援的118师三个团一万官兵火速抵达哈尔滨市,部队从道外江堤到道里九站及江北一路排兵布阵摆下与洪峰决战的战场。蒋老听说自己的老部队回来了,非常高兴,他多次到大堤上看望慰问战友。他还捐赠了一把冲锋号,如今已被黑龙江革命博物馆收藏了,还给发了荣誉证书作为纪念。
蒋老饶有兴致地和我说起他夏秋之交历时两个月出去旅游的见闻。他一个人自助游,手持退役军人证和伤残军人证,乘车半价、所有风景区免费,他时时处处都感到人们的热情、帮助和关爱。祖国的大好河山和繁荣富强的景象让他激动不已,他的号声传遍了山山水水,他的相机拍下了人世间的欣欣向荣,他也在相机、手机里愉快地留下了自己的身影。在昆明西山,小时候也喜欢吹小号的人民音乐家聂耳墓园纪念雕塑前,他拿出小号,肃立,吹奏了《义勇军进行曲》等曲。在云南大理,东北抗日联军名将周保中故里纪念墓园,他鞠躬致礼并吹响了《松花江上》等曲。
蒋老来到了向往已久的八一南昌起义纪念馆,他自言自语:我来了,一个老号兵。虽然退役了,但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一个兵,我离不开军号,每天我都会吹军号:起床号、集合号、冲锋号,都说我吹号有底气,因为我是军号手,我的力量来自人民!
以文化人,以乐化人。蒋老在江北桥头、江南江畔的号声,用音乐的语言传递了心声情怀,受到许多人的欢迎,不仅给人以音乐的艺术享受,而且以正能量激发人们励志奋起。蒋老家里挂着一幅书法作品,这是一位老同志赋诗并挥毫书写装裱后送给他的。诗中有句:普通一兵不普通,一把军号伴终生,桥头又响集结号,先声夺人老号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