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华
朋友从故乡哈尔滨给我寄来了一箱菇娘。
我从快递员手中接过来,就有点迫不及待了。轻轻拨开风干了的像蜻蜓羽翼一样的菇娘皮,金黄发亮的菇娘豆儿,就光光鲜鲜地露出来了,我便不厌其烦一个接一个地剥,又兴味盎然地一个接一个地吃。
朋友寄出时,在电话里说:“这是你大嫂一个粒儿一个粒儿给你挑的啊,这就是家乡的味道,乡愁的味道。”
朋友和大嫂是老林区人,知道什么样的菇娘好吃,所以就专挑那种体形玲珑小巧、半透明的黄灿灿的、半软不软富有弹性的菇娘邮寄来。轻轻一咬,就能感受到“嘭”的一声,像是引爆了一枚甜美的爆竹,随之果汁溢于满口,那股清香绵甜的味道,在唇齿间留住生香。
我的童年,在东北老家。父母每年春天,都要在房前屋后菜园子四周,种上一些菇娘。这种植物,生命力极强,有了几场春雨的滋润,无须精心照料,就很快长得特别的茂盛。那时候,菇娘花刚落,结出小果时,我就见姐姐把还是很绿的菇娘揪下来,把菇娘豆儿的外皮儿小心地从果尾处扭下去,轻轻地把菇娘豆儿揉软和了,找一根细一点的笤帚蘼,轻轻地从菇娘豆儿的尾部捅进去,看似很清凉的汁水就会冒出来,用嘴一嘬,再捅,再一嘬,不一会儿,就会有白色的比小米还小的扁扁的籽一丝丝地呈绿色的絮状从洞孔中被挤压而出。剩下一个软软的只有一个出口的薄亮的菇娘皮儿,好像玲珑小巧的半透明的绿色小灯笼,它在姐姐舌前唇齿间,吸满空气,然后,用牙齿抵住,再用舌尖往前轻轻挤压,一种单调却清亮的音乐就响亮起来了!做成这样的“乐器”,只能是那种绿色的菇娘,熟透了的就不能咬了。
每到菇娘长出的季节,经常会看到很多人聚在一起撅起嘴巴咬菇娘,那声音此起彼伏,如盛况空前的一场蛙鸣比赛。小伙伴儿咬菇娘咬入了迷,偶尔会在课堂上咬出声儿,难免被老师严肃批评一顿,之后才不舍地将菇娘皮儿吐掉。
有时候,我也缠着姐姐给我做一个或多个这样的“乐器”。可是,那菇娘皮含在我嘴里,不但吹不响,而且还会经常把它们咬破。越是这样,就越遭到大人们骂,骂我们是糟蹋了菇娘的败家子。
父母的骂声里,藏着的是他们对儿女的疼爱。如今,再想听到那骂声,已经找寻不到了!
那一天天吸食了充沛的阳光、雨露,润泽起来的菇娘,渐渐地那层外皮由原来的青绿变成暖黄,那小巧的果身由扁瘦变得浑圆。走近它们,你会闻到一股特有的甜香气从饱满的果实里散发出来,让人越发觉得这个东西可爱得有些迷人。
熟透了的菇娘掉在菇娘秧的枝杈上或地上的时候,父亲会把这些菇娘收进屋里,然后母亲就把大部分质量上乘的菇娘用针线穿起来,吊在老屋里的檩木上。母亲说,这样菇娘不受潮,不会腐烂,留着冬天解馋和过年的时候吃。其实,我觉得是大人们担心放得低了,会被我们偷吃个精光。
我离开故乡以前,每年初秋,经常在街头巷尾或是某个居民楼院看到一车车的黄菇娘被农民拉到城里来,他们就蹲到路边守着,也不叫卖,只是静静地等。是啊,那沉默而诱人的黄灿灿的菇娘不需要卖家去吆喝,它们只用自己自身的香气和色泽来告诉那些可能青睐它们的人。
除了这种黄菇娘外,还有一种红菇娘,成熟期比黄菇娘略晚一点,果皮也比较厚,有一种特殊的酸甜苦的味道,是一种中药材,有止咳化痰降火气的作用。那时候在乡下,每家屋檐下都会吊挂着很多红菇娘和粘玉米吊子(指不把玉米粒弄下来,直接悬在屋梁上慢慢风干。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取下来煮,味道和新鲜玉米差不多)。它们会在长达近半年的冬日里,温暖我们的心情,也烘热了我们的日子。
我现在居住的江南富阳,各种水果琳琅满目,但却寻不见菇娘,无论城里还是乡下。品尝着朋友不远千里寄来的菇娘,吃的是味道,体会的是一份感动。不知道如今的孩子到我这个岁数时,是否有如此值得回忆的童年生活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