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木箱

□邹晓光

父亲有一个紫色的小檀木箱,上边印有金黄色的字——艰苦奋斗,自力更生,配着一把黄铜小锁,据说这木箱是父亲刚上供销社时当劳模的奖品。父亲说这是个宝箱,什么都能变出来。

我八九岁的时候,父亲每天天刚亮就把我和弟弟叫起来,每人发给一个柳条篮和一把小铁锹,让我们出去捡粪积肥。每当捡满一筐粪回来,父亲就打开小木箱,变出一块糕点、一个苹果或一本小人书。有了奖赏,积极性就高了,我和弟弟天天早晨上学之前都能捡两筐粪,然后把父亲的奖赏装进书包里,留着到学校时炫耀。

那只小木箱充满诱惑力,父亲不在屋时我们就围着小木箱转,用铁丝把箱盖儿撬个缝往里瞧。父亲看见了就训我们,别以为是工人家庭就想偷懒儿,只要你们从小就养成早起床、爱劳动的习惯,那箱子里要啥有啥。现在我还是每天早上四点半就醒,大概就是那时父亲留下的“根儿”吧。

上中学时,每当下雨天上不了学,我和弟弟妹妹就被父亲聚在“宝箱”旁边考试。父亲让我给弟弟妹妹出卷、判分,父亲监考;轮到考我时该父亲出题了,父亲先问我课程都学到哪儿了,然后拿过书本装模作样地出题。当我做题时总觉得这些题特别眼熟,后来才知道父亲只念了四年级书,没我文化高,考不了我,就把书上的例题改一下名称数字搬出来,我做完他再和例题一对照就知道我做得对错了。父亲也用红笔给我们判分,然后排出名次,像老师一样讲些鼓励的话,最后将试卷装进小木箱。激动人心的时候到了,我们瞪着眼睛瞧着父亲从木箱里拿出一管钢笔、一个文具盒或一些彩笔。我们拿着自己的奖品欢呼起来,父亲背着手喜滋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孩子一样地傻笑着。从小时起,我们哥几个每次的考试成绩、得到的奖状等都被父亲收藏进了小木箱,那只小木箱,装着父亲望子成龙的希望。

长大后,每当我们跟谁发生冲突、打架时,父亲知道后都要把我们叫到跟前,狠训一番,每人必须交上一份“检讨书”,写明事情的经过,反省一下自己的过错。父亲看完后戴上眼镜,加上几句“静思常检己过,闲谈莫论人非”“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多行好事,莫问前程”之类的“古训”作为批注,然后叹口气装进小木箱,自言自语道:“儿女大了,可得严加管教了……”

我成家后,小木箱成了父亲的“保险柜”,家里的收入支出都由父亲负责,花一分钱都要经过父亲严格的审核。后来父亲得了胰腺癌,我和他商量:“爸,把你那钱拿出来做手术吧。”父亲艰难地摇了摇头说:“手术要用很多钱的,还不一定能治好,那点儿钱,留着给你弟弟成家用吧。”

父亲去了,那只小木箱里,整齐地摞着我们兄弟从儿时到成人的“档案”,而属于他的,什么也没有。

父亲的小木箱,装着他的儿女的人生。